[般涉调]耍孩儿

2024-10-23 可可诗词网-历代诗词精品 https://www.kekeshici.com

        

马致远

借 马


        近来时买得匹蒲梢骑,气命儿般看承爱惜。逐宵上草料数十番,喂饲得膘息胖肥;但有些秽污却早忙刷洗,微有些辛勤便下骑。有那等无知辈,出言要借,对面难推。
        [七煞]懒设设牵下槽,意迟迟背后随,气忿忿懒把鞍来备。我沉吟了半晌语不语,不晓事颓人知不知?他又不是不精细,道不得“他人弓莫挽,他人马休骑。”[六煞]不骑呵西棚下凉处拴,骑时节拣地皮平处骑。将青青嫩草频频的喂。歇时节肚带松松放,怕坐的困尻包儿款款移。勤觑着鞍和辔,牢踏着宝镫,前口儿休提。
        [五煞]饥时节喂些草,渴时节饮些水。着皮肤休使粗毡屈,三山骨休使鞭来打,砖瓦上休教稳着蹄。有口话你明明的记:饱时休走,饮了休驰。
        [四煞]抛粪时教干处抛,绰尿时教净处尿。拴时节拣个牢固桩橛上系。路途上休要踏砖块,过水处不教践起泥。这马知人义,似云长赤兔,如翼德乌骓。
        [三煞]有汗时休去檐下拴,渲时休教侵着颓。软煮料草铡的细。上坡时款把身来耸,下坡时休教走得疾。休道人忒寒碎,休教鞭颩着马眼,休教鞭擦损毛衣。
        [二煞]不借时恶了弟兄,不借时反了面皮。马儿行嘱咐叮咛记:鞍心马户将伊打,刷子去刀莫作疑。只叹的一声长吁气,哀哀怨怨,切切悲悲。
        [一煞]早晨间借与他,日平西盼望你。倚门专等来家内。柔肠寸寸因他断,侧耳频频听你嘶。道一声好去,早两泪双垂。
        [尾]没道理没道理,忒下的,忒下的,恰才说来的话君专记。一口气不违借与了你。

        
        元曲套数常以代言的口吻叙事,颇类戏曲唱段,其语言多富于谐趣。产生了一些讽刺杰作。马致远[般涉调·耍孩儿](借马)即抓住一个普通生活事件,塑造了一个很典型的性格,可以说是一出精彩的独角喜剧。
        首曲交代事件缘起。可以看出主人买马筹备了很久,“近来时买得匹蒲梢骑”。买马不易,就特别爱惜;马是新买,就加倍爱惜;马是好马(“蒲梢”是大宛名马),更是“气命儿般看承爱惜”。具体表现在“逐宵上草料数十番,喂饲得膘息胖肥;但有些污秽却早忙刷洗,微有些辛勤便下骑。”夸张吗?有一点。过分吗?一点也不。它完全符合于一个梦想了很久终于实现了买马愿望的人的情形。更重要的是,这里作者为“借马”这一事件安排了一个特定环境。把人物性格摆在特定环境下,就容易突出。
        借马的人不设身处地为马主人想想,就“出言要借”,难怪马主人要暗骂他是“无知辈”了。这里“无知”二字等于说不自觉、不自爱。而偏偏这人又是马主的熟人,马是不得不借了。干脆借或干脆不借,都没有“戏”。唯独在借与不借之间,想推而“对面难推”的尴尬境地,“戏”就出来了。
        既已牵马下槽,可见同意借了,却又是“懒设设牵下槽,意迟迟背后随,气忿忿懒把鞍来备”,又见内心极不情愿。存在与目的的不协调构成幽默的契机。“我沉吟了半晌语不语?不晓事颓人知不知?”这两句被歇后的意思即下文“他人弓莫挽,他人马休骑”——这一私有社会的道德信条。虽则马主明知对方“不是不精细”,本不用多嘱咐,却仍有“语不语”之踌躇,而且终于“语”之,便令读者发噱。
        马主对借马人的叮咛,占了套曲的大半篇幅。归纳而言无非是要求对马在生活上悉心照料,要求注意马的清洁卫生,使用要顾惜,不得鞭打伤害。这番话非常唠叨,非常琐碎。有的是重复,既说了“将青青嫩草频频的喂”,又说“饥时节喂些草”、“软煮料草铡的细”;既说了“砖瓦上休教稳着蹄”,又说“路途上休教踏砖块”;既说了“三山骨休使鞭来打”,又说“休教鞭颩着马眼,休教鞭擦损毛衣”。有的话多余,如勤觑鞍辔、踏牢脚蹬、拣平处骑、马要牢拴等等。有的话苛刻,如马拉屎拉尿都有规矩。有的话难听……。事实上如此拉杂的嘱咐记也记不过来,莫说照办。而马主还说“休道人忒寒碎”,岂不可笑?这里的语言妙在戏剧化,性格化。我们切莫以传统诗词的眼光看元曲,切莫把人物语言当作剧作家的语言,去责备它不精练。这些寒碎语言,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此人性格之小气。
        叮咛了许多的话,马主并不放心。他还要赌咒,虽然是咒骂,却只能用“拆白道字”,只能对“马儿行”说。还不等于“吹了灯瞪他两眼”!这动机与效果之不协调,又构成了谐趣。马主终于下定决心交马过手,他一方面嘀咕着“没道理,没道理,忒下的,忒下的”,很不痛快,很不干脆;一方面说“一口气不违(不换)借与了你”,自觉很痛快、很干脆。马还未走,已在盼归。这结尾再一次构成强烈的谐趣,真使读者忍俊不禁了。
        一般认为“借马”讽刺的是个吝啬鬼。也有人持反对意见,认为作者所写是人情之常,不能以“吝啬”目之,何况马主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毕竟将马借出去了哩。的确,马致远笔下这个马主人,与中外文学名著中的吝啬鬼典型如严监生、阿巴公、葛朗台、布芮可南等等很不相同,他并非吝啬到一毛不拔。但他毕竟有吝啬的心理,作者把这心理解剖来给人看,就是一种揭短。深知讽刺三昧的鲁迅说:“讽刺的生命在于真实”,“真实地或略带夸张地写出某些人的缺点,被写的人便称这是讽刺”。严监生、葛朗台等集中了一切吝啬人的特点,夸张多一些,唯其如此,一般人读来有一种安全感;而“借马”的主人公却更近生活真实,也更能反映私有制下一般人,尤其小私有者的自私心理。诚如朱光潜所说:“尽善尽美的人不能成为谐的对象,穷凶极恶也不能成为谐的对象。引起谐趣的大半介乎二者之间,多少有些缺陷而这种缺陷又不致引起深恶痛疾”。“借马”的主人公正是如此,他虽“吝啬”但还不成其为“鬼”。
        使人于笑声中反省自身。而马致远的高明处在于他引人笑不靠插科打诨,也不靠脱皮露骨的讥嘲,他靠的是一种远为深刻的东西即喜剧性。“喜剧必须有声有色地绘出存在(现象)与目的(本质)之间的不协调。”(别林斯基)马致远着力刻画的是借马的慷慨之举与不情愿借马的自私心理之冲突,正因为如此,他才能使“诙谐之极的局面,而出之以严肃不拘的笔墨,这乃是最高的喜剧。”(郑振铎)这里需要指出,在传统诗词领域,还不曾有过这样的作品;而在元曲之中能达到同样境界的杰作,也是不可多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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