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几道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晏几道平生最愉快的,莫过于在沈廉叔、陈君龙家与莲、鸿、苹、云等歌女们共处的那些日子。好景不长,随着陈君龙卧病,沈廉叔下世,莲鸿苹云们也流落人间。词中的“梦后”,“酒醒”,就意味着陈病沈死,往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小山词序》)。“楼台高锁”、“帘幕低垂”则是陈病沈死后,两家应有的凄清情景,正是“衰柳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字里行间,多少人生无常之感。“去年春恨却来时”的“恨”,是点睛的字面,指的是人去楼空、室迩人远之恨,它融合在伤春的情绪中,又回到心上。词人点到为止,旋点旋飞,即结以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在落花时节,于阴雨之中,双飞之燕,独立之人,构成一种有意味的情景,确是名句。词语实出于五代翁宏诗:“又是春残也,如何出翠帷?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寓目魂将断,经年梦亦非。那堪向愁夕,萧飒暮蝉辉。”(《残春》)诗颇不恶,如置晚唐人间,不失佳作。可惜五代诗运衰微,而词体放出了光辉,个别的佳作也就不显不传。所以翁宏的创意造语,经小晏词转用,方大得声称于世。或云此句只宜于词,在诗固不出色,恐未见得。
        下片自然沉浸入怀旧的思绪:“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小晏词中写到小苹不止一两处,它如《玉楼春》”小苹微笑尽妖娆”、《木兰花》“小苹若解愁春暮,一笑留春春也住”,可见那是一个活泼开朗善笑的姑娘,她给词人的第一印象是那样难以忘怀。词人记得最深的便是“两重心字罗衣”的妆束,直接是说衣服上装饰有两排心字图案的花纹,还能引起心心相印的联想。还有便是记得她当时演奏过一曲,“琵琶弦上说相思”,一“说”字尽掠《琵琶行》“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二句之美。从初次见面的印象看,小苹该是一位多么美丽聪慧的少女呀。接着词人便追忆宴散后小苹等归去的情景,抒写伤逝之情:“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小苹不知是陈、沈那一家的歌女,当时必是到另一家侑酒,宴毕便乘月归去。当时明月仍在,小苹呢,却流转人间,音讯杳无。使人想起李白之“只愁歌舞散,化着彩云飞”(《宫中行乐词》)、白居易之“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简简吟》),词句实际上也隐括了两位唐人的诗意,不正面抒情,伤逝之情弥浓。
        词先写今春寂寞,后写前时艳遇,本是倒叙,但用“记得”二字一勾,便如顺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