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罗门令
柳永
昨宵里恁和衣睡,今宵里又恁和衣睡。小饮归来,初更过,醺醺醉。中夜后、何事还惊起?霜天冷,风细细,触疏窗、闪闪灯摇曳。 空床展转重追想,云雨梦、任倚枕难继。寸心万绪,咫尺千里。好景良天,彼此。空有相怜意,未有相怜计。
此词写相思无着的情绪,从“咫尺千里”句看,意中人相隔不远,但横在彼此间的现实障碍很难逾越。
上片写孤眠滋味。开头两句从今宵联系昨宵,说昨夜是这样和衣而睡,今宵又这样和衣而睡。连写两夜,情况如一。睡觉必须宽衣,否则血脉不畅,绝对睡不舒服。而主人公连续两夜在外边喝闷酒,回到家中,倒头便睡,哪里还顾得上脱衣?抓住“和衣睡”这样一个典型细节,就入木三分地刻画出了词人的落魄。“中夜后”下数句写半夜惊梦。“何事还惊起”的一问,表明对突然的惊醒深感遗憾。“霜天冷”二句写醒后肤觉感受是冷冰冰的,“触疏窗”二句写醒后视觉感受是阴森森的,逼真再现了词人孤眠的凄清。
下片写醒后思想很乱,不能再度入眠的苦况。“重追想”三字对上片略过的梦境作了补充,词中安排的“云雨梦”情节,对于表现孤凄处境起着反衬的作用——梦越香艳,越感到现实之黯淡。虽然是梦中一晌贪欢,也值得留恋。相思情切,与好梦难继,形成尖锐的矛盾。“寸心万绪”两句对仗中含对比,“寸心——万绪”极写感情负荷与承受力的反差,“咫尺——千里”极写实际距离与人为隔阂的反差,堪称奇警。“好景良天”是个半句话,由“彼此”截住。这“彼此”二字的含义,无非是“人成各,今非昨”、“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却耐人寻想。其实“彼此”这一顿,只是韵脚所在,换气所在,并非文意上的停顿。就文意而言,从“好景良天”起,是可以一气读到结尾的。结尾用口语作偶句,只更换首尾二字,而有味外味。二句换言之即:只有相爱的想法,没有接近的办法——即有情分者未必即有缘分。写出一种极其普遍的人生憾事,只这一点,就超出唐五代闺情春怨的范围,虽发端于词人自身的情感,却涉及到普通、永恒的人情,同时表现出对人生幸福的关心。这是很有开拓意义的。
本篇执着相思情绪,与李商隐《无题》诗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有相近处。但在写法上重在铺叙而非比兴,大抵从睡前、睡梦、醒后几层叙来,有倒插、有伏笔、有补笔,前后照应,层次丰富,也很有新意。在语言上不是典丽精工,而纯用散行的、口语化的句法写成,通俗浅显,然而细节生动,情事典型,语言有味,令人百读不厌。创造了一种与传统词风迥乎不同的、浅切自然的美学风格,为宋词开拓出一片全新的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