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偷去了我们的桨》

顾城

就是这样

一阵风，温和地

偷去了我们的桨

墨绿色的湖水，玩弄地闪光

“走吧，别再找了

再找出发的地方”



也许，夏雨的快乐

使水闸坍方

在隐没的柳梢上

青蛙正指挥着一家

练习合唱

也许，秋风吹干的云朵

大胆的蚂蚁

正爬在干荷叶的

帐篷上，眺望

也许，一排年老的木桩

还站在水里

和小孩一起，等着小鱼

把干净的玻璃瓶

在青草中安放

也许，像哲学术语一样的

湿知了

还在爬来爬去

遗落的分币

在泥地上，冥想

不要再想

再想那出发的地方

风偷去了我们的桨

我们

将在另一个春天靠岸

堤岸又细又长

杨花带走星星，只留下月亮

只留下月亮

在我们的嘴唇

把陌生的小路照亮



【赏析】 在人生的旅途上，人们总在不断失落属于逝去的岁月的重负，从孕育着未来的现实中看到令人振奋的希望，心灵的幻想又引导着人们在精神世界里构筑理想的天堂。《风偷去了我们的桨》以浓重的象征意味表现了这一过程。“就是这样”，开头，不轻不重平淡自然，几分惆怅，一点遗憾，温和的微风偷去了我们的桨。绿色的湖水宁静明亮，微微柔波闪烁着亮光。泛舟湖上，失去双桨，丢掉了继续前行的依托，似乎暗示着灾难性的后果。然而诗人却很沉着，胸有成竹，仿佛他知道，风偷去我们的桨这样的事情必定会发生，就像我们迟早要与过去告别一样，失去是无可奈何的，但只有失去才有可能重新开始。于是，诗人带着对新生活的热望深情地告诫道：“ ‘走吧，别再找了/再找出发的地方’”。明快的转折冲散了“失去”带来的迷茫。诗人要带我们走到哪里去呢?他的笔触离开了失去双桨的地方——出发的地方，开始为我们描绘发生在湖上的一个个动人的故事。夏雨快乐地从天而降却没想到给水闸带来了灾难——使它坍方，柳梢的青蛙毫不顾及这一切，依旧指挥着一家在练习合唱。正因为秋风吹干了云朵，大胆的蚂蚁才能在干荷叶的帐篷上眺望。木桩年老了，也可能朽烂了，但它毕竟还“和小孩一起，等着小鱼/把干净的玻璃瓶/在青草中安放”。湿知了不再歌唱，如同哲学术语一样枯燥，它仍在艰难地爬来爬去，等待着翅膀在阳光下晒干，重新放开喉咙高歌吟唱。诗人把我们的视野扩展得十分宽阔，所有这些故事都发生在失去双桨的湖上，过去与未来在同一天空下交相辉映，腐烂与新生竞争着生存的资格与权力，所有的生灵都象征着希望，都在为自己的明天不息地奋争。青蛙，蚂蚁，小孩，湿知了，这些看似脆弱的生灵在指挥合唱，在眺望，在等着小鱼，在爬来爬去，这些动人的景象使人激动，令人振奋，诗人再一次热切地呼唤失去了双桨的人们： “不要再想/再想那出发的地方”，与诗的开端互相呼应，另有深意。再一次出发，诗人把读者带入了梦幻的理想，“我们/将在另一个春天靠岸/堤岸又细又长”。彻底抛弃了过去的沉重负担，超越了现实的困惑迷惘，诗人对生命的渴望和未来的希望在柔美的意象中得到宁静的升华。“杨花带走星星，只留下月亮”，只有对理想怀有最诚挚的追求的人才会画出如此纯净的理想的象征图。末尾，诗人把月亮留在嘴唇边，任它把通往未来的小路照亮。所有的热情都抒发了，所有的向往都归于宁静，诗人的意图自然而然地完成了，这就是我们能够领略到的顾城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