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玉案》

辛弃疾

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_①，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_②，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_③，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_④。

【注释】 ①玉壶： 比喻月亮。②蛾儿、雪柳、黄金缕： 都是观灯妇女头上戴的装饰品。③蓦 (mo莫) 然： 突然。④阑珊： 稀落。

【词大意】 元夕之夜，到处是五彩缤纷的灯火，好像一夜春风吹开千棵树上的花朵，更像吹落如雨点般的星星。贵族之家乘坐的宝马雕车，香洒满路。萧声悠扬，明月普照，鱼儿龙儿的灯舞，彻夜不息。

头戴蛾儿雪柳黄金缕的观灯妇女，笑语盈盈，南来北往，身上的香气也随着飘来荡去。在众人中寻找他千百次，也找不到，猛然回头，却看见他一人站在灯火稀落的地方。

【赏析】 这首词写得清丽淡雅，独具特色。其特点主要表现在构思、结构和描写上。全词像一个宝塔形，分三个层次，从上到下随着刻画的人物逐渐减少，每个层次的气氛，便越来越淡薄，直到冷冷清清。但前两个层次的描写，是为了突出第三个层次所作的铺垫。第三个层次是宝塔尖，采用画龙点晴的手法，曲折而含蓄的点出主题，即刻画了那个自甘寂寞、与众不同的“那人”的形象。这个艺术之巅上的人物的出现，究竟说明了什么? 在这一点上给人留下了咀嚼不尽的余味。

整个上片为第一层次，主要采用夸张和比喻的手法，描写元夕之夜大放灯火的奇异景象和热闹场景。“花千树”、“星如雨”，皆指花灯。词人用“东风”(春风)吹开千万棵树上的花朵，吹落如雨点般的星星来形容和比喻灯火之盛，这种写法，的确十分新颖。“东风夜放”，是形容时间之短、速度之快。“宝马雕车香满路”一句，用特写镜头，描绘出贵族之家的奢侈生活和气派。“凤箫”三句，是描写灯月交辉、乐舞相应的奇妙而欢乐的意境。由于这三句，分别使用动、舞、转三字，便写出动态和意境。使人们好像听到凤萧的悦耳声;看见一轮明月洒满大地;目睹到当时表演鱼灯龙舞的热烈情景。

下片用白描手法，描绘观看灯火和远离灯火沉思的不同妇女的形象。“蛾儿”两句是全词的第二层次，用轻松的笔调，再现一群妇女身着盛装、头戴美丽的装饰品，笑逐颜开地观看灯火的生动形象。“笑语盈盈暗香去”一句，最能传神，把观灯妇女相互谈笑的仪态和神情，描写得非常逼真，给人留下美好的回忆。以上所写元夕的热闹场景，都是为最后刻划“那人”的孤寂形象，起积极的衬托作用。

最令人难忘的是“众里寻他”三句，这是词中的警句，全词的第三个层次，即艺术的宝塔之巅。词人经过精心的构思，刻画出一个自甘寂寞的女子形象。她没有去观看灯火，却独自一人，站在灯火阑珊冷静处沉思。她究竟在思考什么呢?这种新颖的构思，奇特的意境，难于捉摸的人物形象，的确长期以来吸引着广大读者，令人思索其中究意蕴含着什么深刻的寓意。

从此词的内容看，可能写于宋孝宗乾道七年(1171)前后或淳熙二年(1175)作者在临安任职时期。词人力主抗金恢复，却屡遭排斥，志不得伸。因而个人悲愤情绪和忧国思想，往往在词中流露。此作中描写“那人”的形象，可能是他政治失意后，仍然关心国事，不愿与议和派同流合污的曲折反映。作者在此词中所表达的对南宋朝廷的不满及壮志难酬的感慨，并不像其他一些词作那样明显外露、激昂慷慨。此作是用平淡的语言，曲折含蓄的笔触，通过描绘一个美人迟暮的形象来反映他内心深处的愤懑不平的。

对此词的寓意，梁启超曾评论说： “自怜幽独，伤心人别有怀抱。”(梁令娴《艺蘅馆词选》 引语)。正因为此词具有丰富的内涵，王国维在《人间词话》 里，又从另外的角度，把“众里寻他千百度”三句，看作是“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的三大境界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