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歌》

闻一多

洗衣是美国华侨最普遍的职业，因此留学生常常被人问道，“你爸爸是洗衣裳的吗?”许多人忍受不了这侮辱。然而洗衣的职业确实有着一点神秘的意义。至少我曾经这样的想过。作洗衣歌。

(一件，两件，三件，)

洗衣要洗净!

(四件，五件，六件，)

熨衣要熨得平!



我洗得净悲哀的湿手帕，

我洗得白罪恶的黑汗衣，

贪心的油腻和欲火的灰……

你们家里一切的脏东西，

交给我洗，交给我洗。



铜是那样臭，血是那样腥，

脏了的东西你不能不洗，

洗过了的东西还是得脏，

你忍耐的人们理它不理?

替他们洗!替他们洗!



你说洗衣的买卖太下贱，

肯下贱的只有唐人不成?

你们的牧师他告诉我说：

耶稣的爸爸做木匠出身，

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胰子白水耍不出花头来，

洗衣裳原比不上造兵舰。

我也说这有什么大出息——

流一身血汗洗别人的汗?

你们肯干? 你们肯干?



年去年来一滴思乡的泪，

半夜三更一盏洗衣的灯……

下贱不下贱你们不要管，

看那里不干净那里不平，

问支那人，问支那人。



我洗得净悲哀的湿手帕，

我洗得白罪恶的黑汗衣，

贪心的油腻和欲火的灰，

你们家里一切的脏东西，

交给我——洗，交给我——洗。



(一件，两件，三件，)

洗衣要洗净!

(四件，五件，六件，)

熨衣要熨平!



【赏析】 曾留学美国的闻一多对帝国主义国家的种族歧视有着切身的体会和极大的愤慨。20年代的中国，处在一种军阀混战的动荡局面中，数百年的内忧外患使中国处于一种极度落后的状态，大批华人流落海外，过着十分悲惨的生活。他们不仅在生活上要忍饥挨饿，受尽艰辛，而且还要忍受帝国主义种族歧视的侮辱。《洗衣歌》就是抗议帝国主义国家的种族歧视，同情劳动人民悲惨命运的著名诗篇。闻一多在留学美国期间，深切地感受到，由于美国华侨大多以洗衣业为生，受人压迫，倍受歧视，并且祸及中国留学生，这使他十分痛心，也十分愤慨。在诗歌前面的小序中诗人就点明了这种处境。他愤恨帝国主义的种族歧视，同时也鄙视当时在某些留学生中所流行的洋奴思想。他要在洗衣的职业中挖掘出“一点神秘的意义”，即提出了“谁是干净的，谁是脏东西”这样有哲理性的问题。诗歌的一开头就写道：“我洗得净悲哀的湿手帕，我洗得白罪恶的黑汗衣，贪心的油腻和欲火的灰……”很显然，作者在这里鞭挞了看似高人一等，实则肮脏的所谓“高等人”，把他们丑恶的面目展示在笔下。接下来的一段是继上一节的深入，继续对那些肮脏透顶的家伙进行揭露，对美国的种族歧视制度进行鞭挞。诗人没有丝毫的民族自卑心理。他同情被歧视的劳动人民，了解他们的悲惨处境，对他们所据以谋生的洗衣业没有丝毫卑下之感。诗人怒问：“你说洗衣的买卖太下贱，肯下贱的只有唐人不成?“并用“耶稣的爸爸做木匠出身”表明了自己的观点：所谓下贱的买卖并非是由下贱的人所为。《洗衣歌》中透着一股浩然正气，饱含着对祖国同胞的深切同情和对不公正待遇与种族歧视的抗议。诗人并不是站在下层人民之上给予他们些怜悯，而是作为被压迫民族的一员，在感情上和他们融为一体，共同体验这受压迫受歧视的感受。“年去年来一滴思乡的泪，半夜三更一盏洗衣的灯。”在这对仗工整的诗句中，浸透了诗人自己深切的感受。诗歌的每一节都用一反复句结束，表现了一种愤怒不平的感情。诗歌的开头和结尾采用相同的句式，首尾呼应，加深了整首诗中所表现出的悲愤不平与同情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