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米修斯》

歌德

宙斯，你用云雾_①

遮起你的天空吧，

像那斩去蓟草头的

儿童一样，

对槲树和山顶发发你的威风吧!

可是却不许你

干涉我的大地，

我的茅屋不是你造，

也不许你干涉我的炉灶，

为了它的烈火，

你对我怀着妒意。



诸神呵，在太阳底下，

我不知道还有谁比你们更可怜!

你们靠着牺牲

和祈祷的气息

困苦地颐养_②

你们的威严，

要是没有孩子们和叫化子们_③

那些满怀希望的傻子，

你们就要饿死_④。



当我在童年时代，

茫然无知的时候，

我张着迷惑的眼睛

向着太阳，好像那上方

有一只耳朵，听我的诉苦，

有一颗心，像我的一样，

怜悯被压迫的人。

谁帮过我

抵抗泰坦族的骄纵_⑤?

谁拯救过我

免于死亡和奴役?

神圣的火热的心呵，

一切不都是你自己所完成?

而你，年幼又善良，

却受了蒙骗，对那

天上的酣眠者感谢他救命之恩_⑥?



要我尊敬你，为什么?

你可曾减轻过

背着重荷者的痛苦?

你可曾拭干过

忧心者的眼泪?

把我锻炼成人的

不是那全能的时代

和永恒的命运，

我的也是你的那两位主人?



你也许妄想，

我会厌弃人生，

遁入荒野，

因为不是一切的

青春之梦都告实现?

我坐在这里，

照我的样子造人，

造一个种族，要他和我一样，

受苦、哭泣、

享乐、欢喜，

而且不尊敬你，

像我一样!

(钱春绮 译)

【注释】 ①宙斯： 古代希腊神话中的最高天神。 ②颐 (yi) 养： 保养。③这是神对人类的轻蔑之辞。 ④参见阿里斯托芬喜剧《鸟》 第五场：“普罗米修斯说： ‘自从鸟儿建立鸟国， 没有人再给神献祭，没有烤肉的香味上升到天上， 神都饿急了。’”⑤泰坦族： 古代希腊神话中的巨人族。⑥指宙斯。

【赏析】 这首诗作于1774年，正值德国思想界的“狂飙突进”运动时期。

普罗米修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巨人神族中的一员，他用泥土创造了最初的人类，使他们有了生命，并懂得如何生活和进行生产劳动。他还盗取天上的火种送给人类，使他们掌握了完成他们的文明所需要的最后一物。普罗米修斯因此得罪了仇视人类的最高天神宙斯。宙斯把他锁在高加索山上，每天派神鹰来啄食他的肝脏，但是普罗米修斯始终不向宙斯屈服。普罗米修斯作为伟大的殉道者和反抗者，历来成为进步的思想家、艺术家及文人骚客的歌颂对象。但是歌德写普罗米修斯，带有特定的含义，歌德在他身上倾注了 “狂飙突进” 运动的全部精神。

德国的“狂飙突进”运动开始于18世纪70年代初，是第一次带有全德国性质的一场文学运动，因克令格尔的一个剧本而得名，前后大约持续了15年时间。这场运动不满于德国的落后现状和封建的国家制度，不能忍受德意志民族人为的分裂状态，反对法国古典主义在德国文坛的统治和德国封建宫廷对法国作风的一味模仿。它已不满足于前一时期的启蒙运动使用理性主义的方法来改造德国的愿望，它要以非理性主义的方法发出公开的吼声，公然向德国现存秩序和封建统治者提出挑战，它要按自己的理想塑造出一个新的统一的德意志民族。歌德在诗中借普罗米修斯之口喊出了全体“狂飙突进”运动参加者的心声：“照我的样子造人，造一个种族。”很显然，诗中的“我”，即普罗米修斯，是 “狂飙突进”精神的集中体现，而他的对立面宙斯，则代表着德国封建社会的统治者和旧秩序的维护者。

全诗以普罗米修斯的口吻说话，表现出对最高统治者的极度蔑视。第一节向宙斯的权威提出挑战。希腊神话中的宙斯掌管雷电，具有强大的威慑力量，但是在普罗米修斯眼里，这种力量如同儿戏一般。第二节进一步指出，封建统治者不但不那么威风，而且在太阳底下没有谁比他们更可怜的了。他们把人民看成叫化子、傻子，可是离开了人民，他们就得饿死。接下去几节，诗人让普罗米修斯叙述自己的经验和体会以表明：封建统治者是靠不住的，他们装成慈悲的救世主的样子来迷惑人民，好像他们怜悯被压迫的人民，还要人民感恩戴德，而实际上他们正是人民的最大的压迫者，所以，我们只有自己靠自己。诗的最后一节表明，“狂飙突进”运动的参加者们不但不会屈服于封建统治者的压力，而且还要按照自己的精神面貌来造就一个新的德意志民族，让它具有和他们同样的情趣与情感，还要像他们一样蔑视封建权威，敢于向最高的封建统治者提出挑战。

诗中的宙斯虽然被基督教看作异教之神，但是诗中对神的蔑视有无神论之嫌。所以此诗开始未被发表，但是德国杰出的启蒙作家莱辛却对它绝口赞誉。后来音乐家莱夏特、舒伯特等曾为它谱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