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舟子咏(节选)》

柯尔律治

第二章

“现在太阳从右边升起，

从那万顷碧波的汪洋里;

但它终日被云雾缭绕，

然后从左边落进大海里。



南来的好风仍在船后吹送，

但再不见那可爱的信天翁，

也不再为了食物或玩耍，

水手们一招呼就飞进船中!



我干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它使全船的人遭到了不幸：

它们都说我射死了那头鸟，

正是它带来了海上的和风。

他们咒骂我，这个恶棍，

他不该杀死那头信天翁!



当艳阳高照不再又暗又红，

而像上帝头上灿烂的光轮：

大家又改口说我做得对，

应该射死带来迷雾的信天翁。



惠风吹拂，白浪飞溅，

船儿轻快地破浪而前;

我们是这里的第一批来客，

闯进这一片沉寂的海面。



风全停了，帆也落了，

四周的景象好不凄凉;

只为打破海上的沉寂，

我们才偶而开口把话讲!



正午血红的太阳，高悬在

灼热的铜黄色的天上，

正好直射着桅杆的尖顶，

大小不过像一个月亮。



过了一天，又是一天，

我们停滞在海上无法动弹;

就像一艘画中的航船，

停在一幅画中的海面。



水呵水，到处都是水，

船上的甲板却在干缩;

水啊水，到处都是水，

却没有一滴能解我焦渴。



大海本身在腐烂，呵上帝!

这景象实在令人心悸!

一些长着腿的粘滑的东西，

在粘滑的海面上爬来爬去。



到了夜晚死火出现在海上，

在我们四周旋舞飞扬;

而海水好似女巫的毒油，

燃着青、白、碧绿的幽光。



有人说他在睡梦中看见了

那给我们带来灾难的精灵;

他来自那冰封雾锁的地方，

在九噚的水下紧紧相跟。



我们滴水不进极度干渴，

连舌根也好像已经枯萎;

我们说不出话发不出声，

整个咽喉像塞满了烟灰。



呵! 天哪! 这全船老小

都向我射来凶恶的目光!

他们摘下我戴的十字架，

而把死鸟挂在我脖子上。”

(顾子欣 译)

【赏析】 柯尔律治的诗歌作品不多，但他在英国文学史上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这不仅是由于他和华兹华斯发起的浪漫主义诗歌运动对当时的诗坛形成了强大的冲击，也由于他的诗歌作品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具有着经久不衰的艺术魅力。

柯尔律治曾说： “我的努力方向是写超自然的或至少是传奇式的人物和性格，但须从我们的内心世界引出人类的情趣和类似的真实，以充分促使读者于一时之间相信想象的幻影，即构成诗的信念。”《古舟子咏》就充分显示了柯尔律治的这一努力。全诗以歌谣体形式叙述了一个故事。一个年迈的水手拦住三个赴婚宴的客人，向他们讲述他自己的经历：他和伙伴们乘船出航，突遇风暴，又遭冰雪，船被困住，这时飞来一只信天翁，水手们以上帝的名义向它欢呼，于是坚冰裂开，和风吹送船只前行。但我射杀了信天翁，于是遭了恶报，风停帆落，船泊海上再也动不了，一个个水手倒毙，只剩我一人，后来由于我虔诚祷告，才得顺利返航。诗人全凭想象虚构出这个极具魔幻色彩的传奇故事，而诗人又以老水手的痛苦忏悔为核心，全诗贯穿着一种复杂的伦理情感的斗争。这个故事在理性上是不可信的，在情感上却又是可接受的，这正是诗人所追求的艺术效果。

诗人的想象力不但丰富，而且奇谲。我们节选的第二章是老水手射杀信天翁后船被重新困住的情景。这里仍然交汇着伦理情感上的冲突，水手们先是谴责“我”，当看到艳阳高照时又改口说“我”做得对，“应该射死带来迷雾的信天翁”。这种信仰的不坚定使他们后来遭了恶报。诗人在这里更通过可怕景象的描写来加强诗的沉郁感和紧张气氛。“正午血红的太阳，高悬在/灼热的铜黄色的天上。”这是多么奇特的意象! “灼热的铜黄色的天”，只这一句就够我们吟咏一阵了。诗人绝不是故弄玄虚。诗句写出了老水手的感受，以及赤道下茫茫大海与天空相映照的景象。当然，这个景象不是实写的，而是服务于“诗的信念”的，“就像一艘画中的航船，停在一幅画中的海面”。这给予读者的是诗情画意，而给予老水手的则是命运的诅咒。“大海本身在腐烂……一些长着腿的粘滑的东西，在粘滑的海面上爬来爬去。”“而海水好似女巫的毒油，燃着青、白、碧绿的幽光。”这都是诗人独创的境象，而又都带有一定的似真性，使我们很容易相信这些幻影，也能充分感受到老水手的处境。

作为惩罚的开始，这第二章的描写并不似以下几章那么可怕，但在景象描写上已达到了最佳程度，它充分显示了本诗借用幻觉构造景象的特色。整首诗结构严谨，音韵优美，许多段落都被人们广为传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