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吕·一枝花》

关汉卿

不伏老(节录)

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槌不匾、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_①。恁子弟每_②，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砍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_③，饮的是东京酒_④，赏的是洛阳花_⑤，攀的是章台柳_⑥。我也会围棋，会蹴踘_⑦，会打围_⑧，会插科_⑨，会歌舞，会吹弹，会嚥作_⑩，会吟诗，会双陆₍₁₁₎。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歹症候₍₁₂₎，尚兀自不肯休₍₁₃₎!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₁₄₎，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₁₅₎!

【注释】 ①铜豌豆：原为妓院老狎客的昵称。此处隐喻性格坚强不屈。②恁 (nen嫩)： 那些。每： 犹现代汉语的 “们”。③梁园： 汉朝梁孝王筑造的苑囿，旧址在今河南商丘市东。④东京： 指开封。⑤洛阳花： 即牡丹花，有洛阳牡丹甲天下之称。⑥章台柳： 古代妓女的代称。⑦蹴踘 (cu ju促居)： 古代一种踢球的游戏。⑧打围： 打猎。⑨插科： 插入滑稽动作或诙谐幽默语言的表演。⑩嚥作： 可能是一种表演性的游戏。(11)双陆：赌博的一种。(12)歹症候：恶疾，坏毛病。(13)兀自：犹、还。(14)冥幽： 阴间。(15)烟花路儿： 指妓院所在之处。

【赏析】 这篇关汉卿套数的节录，从字面看是玩世不恭和风流放荡生活的自述，背后却蕴含着刚强不屈的韧性战斗精神。

对封建社会的知识分子来说，科举取士是唯一的出路，埋头四书五经的章句，代圣人立言才是正途。关汉卿在这篇作品里，却没有一句治国平天下的说教，写的全是一般人认为的纨袴子弟生活，为正统的文人所不齿的旁门左道。作者并以此为骄傲，声言不论受到如何残酷的刑罚也不改初衷，至死不移。但这又不是醉生梦死，沉湎酒色的慢性自杀，不是遁世厌世的逃避现实;相反，是充满了生的乐趣和追求的，不过与官阶和铜臭等无涉而已。这是一种反传统的叛逆精神。作者是以轻松豪放的笔调，自我欣赏地传达出这种信息的。

这篇作品善于运用比喻，并且用的是风流场所的熟语。第一，把自己比作铜豌豆。对这粒铜豌豆来说，无论你采取什么手段都对它无可奈何，隐喻社会把他陶冶得圆熟光滑而无懈可击，可以应付任何事变。第二个是把妓院笼络客人的圈套比喻为千层锦套头。通过“子弟每”上当受骗的对比，突出自己谙于世故，老谋深算的形象。正如这支套数[隔尾]一节中说的：“我是个经笼罩受索网苍翎毛老野鸡踏踏的阵马儿熟，经了些窝弓冷箭铁枪头。”在社会中磨练出来了。而“子弟每”呢?却“是个茅草岗沙土窝初生的兔羔儿乍向围场上走”，是初出茅庐的小毛儿。 他们会钻入妓院无法摆脱的千层锦套头，而自己在风月场中则“更玲珑又剔透”。在生动的比喻和鲜明的对照下，形象地表现了对自己斗争艺术和神机妙算的自信和骄傲。

作者在这篇作品中还用了大量排比句。这些排比句具有很大的周遍性，从而加强了作者所要强调的事物特征的描写。写铜豌豆既符合它本身的特点，又与作者的性格嵌合得非常严密。铜豌豆放在锅里蒸蒸不烂，放到水里煮煮不熟，锤子槌又槌不匾(扁)，放到锅里干炒又炒不爆。一系列的排比句，赋予了铜碗豆刚强不屈的性格，这也就是作者自己思想性格的写照。千层锦套头同样如此。一系列的排比句，强化了锦套头织造严密无端可开的特征，反衬出作者的灵活机智。作者对自己的生活和才艺的叙述，也是用了排比句，这一方面能让人感到作者确实是风流倜傥多才多艺的。艺术效果的另一方面是，本曲使人感到作者充满了鄙视功名富贵、安于放浪生活的自豪感：即使打落了我的牙，打歪了我的嘴，伤残了我的四肢，只要还有一口气，都不会改变我的生活乐趣和追求。这些排比句，特别有力地表现了作者刚强不屈的韧性战斗性格，可以说这正是铜碗豆精神的具体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