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类·层次井井的宋词赏析

【依据】按前评固甚得谋篇构局之法，至其前阕从无月看到有月，次阕从有月看到月满人间。层次井井，而词致奇杰。各段俱有新警语，自觉冰魂玉魄，气象万千，兴乃不浅。(黄苏《蓼园词选》)

【词例】

洞 仙 歌

泗州中秋作

晁补之

青烟幂处，碧海飞金镜，永夜闲阶卧桂影。露凉时，零乱多少寒螀。神京远，惟有蓝桥路近。水晶帘不下，云母屏开，冷浸佳人淡脂粉。待都将许多明，付与金尊，投晓共流霞倾尽。更携取胡床上南楼，看玉做人间，素秋千顷。

【解析】诗词也要讲究章法艺术，要求作者根据主题的需要谋篇布局，恰当地安排内容层次，形成自然而完美的结构，达到艺术上的完整与和谐。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论戏剧的结构完整时说：“所谓完整，指事之有头，有身，有尾。所谓 ‘头’，指事之不必然上承他事，但自然引起他事发生者; 所谓 ‘尾’，恰与此相反，指事之按照必然律或常规自然的上承某事者，但无他事继其后; 所谓 ‘身’，指事之承前启后者。所以结构完美的布局不能随便起讫，而必须遵照此处所说的方式。”刘勰在 《文心雕龙·章句》 中也有类似的说法：“启行之辞，逆萌中篇之意，绝笔之言，追媵前句之旨; 故能外文绮交，内义脉注，跗萼相衔，首尾一体。”意思是说，诗歌等作品开头的话已含有中篇意思的萌芽; 结尾的话呼应前文的意思，所以能够做到文字象织绮的花纹一样交错，意义象脉络那样贯通，内容象花冠和花萼一般相衔接，首尾连成一体。刘勰说的就是层次结构的一般规律，即开头、承接、结尾要紧密呼应，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

词本是倚声歌唱的，由于音乐暂时休止而产生了词的分段。这样一来，分段的词就更有一个层次结构的问题。因为下阕和上阕既要分开，又要内容上相贯通，所以下阕的开头 (称“过片”)要承接上阕。张炎 《词源》 中说：“过片不要断了曲意，须要承上接下。”这是一个词的结构规律，可以结合具体情况运用于实际，但层次的安排，一定要使全篇成为有机的整体，这是根本的原则。

晁补之的 《洞仙歌·泗州中秋作》 内容层次分明，开头、承接、结尾紧密呼应，是一首在章法艺术上十分完美的词作。

晁补之十余岁时因文才过人而受到苏轼赞赏，成为“苏门四学士”之一。举进士后曾任著作左郎和地方官，后来遭贬谪回家隐居，自号归来子。他一心要学陶渊明，在词中反映出浓厚的消极归隐思想。他的词风也受到苏轼一定的影响。毛晋说他“虽游戏小词，不作绮艳语” (《琴趣外篇跋》)。《洞仙歌》 是他五十八岁时知泗州 (今安徽泗县) 中秋所写，是他的绝笔之作。词中表达了作者含蕴怅惘的闲逸幽远的心绪。

出于这样的主旨，基于作者 “不作绮艳语”的词风，他为此词选择了一种极其自然完美的结构方式，完整而和谐地安排了词的描述层次。上阕先写初看云烟遮蔽。中秋无月，何等憾事! 直盼待到云散，金月如飞碧海。真是上苍不负人意。作者此时看桂影卧阶，听寒蝉稀鸣，遂感帝都遥远而遐思如近仙境(蓝桥，在陕西蓝田县蓝溪之上，传说其地有仙窟，是唐裴航遇仙女云英处)。可见上阕是 “从无月看到有月”。下阕开头承接上阕，先写月渐中天，帘卷屏开，清辉映得佳人脂粉色淡。这是作者看到的。接着写长夜饮酒赏月，作者直欲将这美好的月光装进金尊仙酒(流霞，仙酒之名)饮至拂晓。这是作者的情致。最后写更要携胡床(胡床，一种轻便可折叠的坐椅)登南楼居高赏月，这时他凭栏再望，看到 “玉做”般的人间 “素秋千顷”。这是作者独有的情怀对月景的观感，正与上阕云散月出、月明相照应。可见下阕是 “从有月看到月满人间”。词写出了作者对明月无限眷恋的奇情异趣，对月景物态描绘奇绝，出神入化，令人叹服。评之为“层次井井，词致奇杰”是毫不为过的。

就全词来看，作者是以他独特的视、听、感为思路按时间顺序来安排结构的，呈现脉络清晰、层次分明、首尾照应的鲜明特点。这样的结构是符合表现此词主题的客观需要的，从而达到了内容与形式完美和谐的统一，给人以文意契合、表里相宜的浑然天成的美感，一种自然和谐之美充溢着。无怪乎李攀龙在 《草堂诗余隽》 中说：“此词前后照应，如织锦然，真天孙手也。” (天孙，织女星之名，此谓天上织女) 他是在称赞此词的章法结构妙手天成。

《洞仙歌》 的章法艺术符合艺术创作规律和人们的审美意识，因而得到人们的赏识并成为词的章法艺术的圭臬。胡仔在 《苕溪渔隐丛话》 中说：“凡作诗词，要当如常山之蛇，救首救尾，不可偏也。”并举 《洞仙歌》 为例，说它是 “善救首尾者”。“常山之蛇”是古人相传的一种首、身、尾均能灵活顾救的蛇。《孙子·九地》 上说这种蛇 “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因用来譬拟层次分明而又紧密联系的诗词结构。胡仔接着批评了不合乎这种章法艺术的词作，他说朱敦儒也是写中秋赏月的 《念奴娇》 (“插天翠柳”)开头的月景写得很好，可是结尾却是抒写作者的感受，全未照应开头的月景。由于结尾 “收拾得不佳，遂并全篇气索然矣”。胡仔从反面对比道出了晁补之《洞仙歌》 的艺术成功之处，并提倡发扬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