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物类·钩勒入妙的宋词赏析

2019-05-30 可可诗词网-宋词艺术 https://www.kekeshici.com

咏物类·钩勒入妙的宋词赏析

【依据】钩勒之妙,无如清真。他人一钩勒便薄; 清真愈钩勒愈浑厚。(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

【词例】

满 庭 芳

夏日溧水无想山作

周邦彦

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人静鸟鸢自乐,小桥外,新绿溅溅。凭栏久,黄芦苦竹,疑泛九江船。年年。如社燕,飘流瀚海,来寄修椽。且莫思身外,长近尊前。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

【解析】 周济赞周邦彦作词善于钩勒,并称其“愈钩勒愈浑厚”;这是清真词的艺术特色之一。上面所举这首清真词的名篇 《满庭芳》 即被陈洵评为:“层层脱卸,笔笔钩勒,面面圆成。”(《海绡说词·宋周邦彦片玉词》) “钩勒”,本是我国绘画技法的用语,指以线条钩描出物象的轮廓,使之形态分明。周济、陈洵以这一画技用语来称赞周邦彦的词艺,主要指其写景状物之精细工巧。近人叶嘉莹在 《灵谿词说·论周邦彦词》 中引述周济的评语后说:“其所谓‘钩勒’者,便正指周词之工于对物态之描摹,而周词对物态之描摹,则是每一笔钩勒都有每一笔钩勒的作用,所以才能不流于浅薄重复,而可以令读者于思索后体会出一种深厚之意味。这实在是周词的一种特长。”这段话是对周济的 “钩勒”之说的诠释。如果推广 “钩勒”的含义,似也可包括对人物、情事的描摹。王国维在 《人间词话》 中对清真词颇有微词,但也赞美其 “言情体物,穷极工巧”,这其实也是指其善于钩勒而言。

从这首 《满庭芳》 来谈,它是周邦彦 “出教授庐州,知溧水县”( 《宋史》本传),“浮沉州县”《挥麈余话》卷一)期间所作。上片以写景为主,正如陈洵所说,“笔笔钩勒”,写足了“夏日溧水无想山”之景。起调两句就眼前熏风、梅雨的天气,莺老、梅肥的物候,融化杜牧“风蒲燕雏老”( 《赴京初入汴口》)及杜甫 “红绽雨肥梅”( 《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诗句,只用八个字已物象鲜明地描摹出江南夏季景色的特征; 再紧承 “午阴”一句,以一树午阴、亭亭如盖的近景特写,把那夏景描摹得更加工细完足。下面 “地卑山近”两句,则把上面所写之景置于无想山边这一特定环境之中,进而凸现其气候湿润的地理特征和季节特征。接着,又以 “人静”两句把画笔转向乌鸢、小桥、流水,全面钩画出周围的景物。歇拍处更以 “凭栏久”一句隐隐描出作者的身影,并说明以上摹写的景物都是凭栏所见,也透露了作者之孤寂无聊; 而 “黄芦苦竹”两句则即景化用白居易谪居九江时所写 《琵琶行》 中 “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句意,既是回应 “地卑山近”两句,以复笔作加重的描画,使上片所钩勒之景物 “面面圆成”,愈加 “浑厚”,也暗示作者之在溧水与白居易之在江州的处境相似,从而对下片所写起了过渡作用。至于这首词的下片,转为以抒情为主,抒写其天涯沦落、“漂零不偶”(作者 《重进汴都赋表》 中语)的 “江南倦客”之情,而其用笔的周至曲折,也有 “愈钩勒愈浑厚”之妙。

在清真词中,钩勒入妙之作,触处可见。例如: 周济对其 《浪淘沙慢》(昼阴重)一阕的结拍 “恨春去、不与人期,弄夜色,空余满地梨花雪”三句,赞为 “钩勒劲健峭举”( 《宋四家词选》评语);陈洵还赞其 《夜飞鹊》(河桥送人处)一阕的换头“迢递路回清野,人语浙无闻,空带愁归”三句“钩勒浑厚”( 《海绡说词·宋周邦彦片玉词》)。周邦彦多作慢词; 慢词有赖于铺叙,而铺叙有赖于钩勒。陈振孙称周的“长调尤善铺叙,富艳精工”( 《直斋书录解题》 卷二十)。大凡善于铺叙的作者,往往也长于钩勒。先于周邦彦、以铺叙见长的柳永的 《乐章集》 中也不乏钩勒入妙之作,例如其 《曲玉管》(陇首云飞)一阕,就被冯平《冰簃词话》 赞为:“钩勒处亦极浑厚”。(见 《宋词绪》)当然,就钩勒之浑厚而言,柳词实逊周词一筹。周词之钩勒浑厚的特点是与其运思深曲、长于谋篇的特点相辅相成的。周济既称“钩勒之妙无如清真”,又称“美成思力独绝千古”,还说“清真词多从耆卿夺胎,思力沉挚处往往出蓝”(见(《宋四家词选》 中对柳永《雨霖铃》词的评语)。这正是看到了钩勒与思力之间的关系。师承周邦彦、被陈洵誉为“神力独运”(《海绡说词》)的吴文英,也是钩勒能手。对其《莺啼序》(残寒正欺病酒)词,陈洵指出其“第二段‘十载西湖’,提起,而以第三段‘水乡尚寄旅’作钩勒”;又称其第三段中“临分败壁题诗”句于“别后访、六桥无信”句“为倒应”,“别后”句于“临分”句“为逆提”,“渔灯分影春江宿”句于 “水乡尚寄旅”句“为复笔”,“作两番钩勒,笔力最浑厚”(《海绡说词·宋吴文英梦窗词》)。这一“作两番钩勒”之法,与上举周邦彦《满庭芳》词上片之“黄芦苦竹”两句于“地卑山近”两句之为复笔,是如出一辙的。

钩勒是词艺中常用的技法之一。以周邦彦的钩勒入妙之作为范例,参照对比柳永、吴文英以及其他词人对此艺术手法的运用,可以悟见此中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