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格类·雄姿壮采的宋词赏析

【依据】与 《小梅花》 曲同样功力，雄姿壮采，不可一世。(夏敬观手批《东山词补》)

【词例】

六州歌头

贺 铸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从，怀倥傯，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解析】这里所说的“雄姿壮采”，指这首词刻画出来的情感形象是悲壮的，词具有壮丽文采，呈现一种雄壮豪迈的格调。

这首词通过描述作者的亲身经历，抒发了壮志难酬报国无门的悲愤情感。贺铸出身军人世家，十七岁到朝廷作侍卫，后来到地方任武职，四十岁转为文职。他个性耿直，不谄媚权贵，一直不能提升，不能实现建功立业的壮志。尤其是外敌侵侮，朝廷屈辱苟安，他无路请缨，只有壮怀激烈，满腔悲愤。在这首词中，作者通过今昔生活的对比，来抒写他的真切的情感。词的前段通过追忆青年前期生活，抒写早年的壮怀豪情。他那时结交豪侠，待人真诚，富有正义感，正是“肝胆洞，毛发耸”!他重然诺，轻生死，豪放不羁，驾轻车，御快马，尽情游乐。他猛健善射，“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他豪饮任性“轰饮酒垆”、“吸海垂虹”!这般英杰卓特，这般壮怀豪情，当然应该建立一番功业。然而这欢乐与豪情匆匆而过。词的后段则通过描述仕途失意，漂流屈厄的生活经历，抒写壮志难酬、报国无门的情怀。青年前期的欢乐“似黄粱梦”般逝去，他离开朝廷，漂流在外，“明月共，漾孤篷”。他任卑微武职，后转文职，疲奔供役于粗杂之事，而无建功立业的机会。而国家多难“笳鼓动，渔阳弄”，他却报国无门，只能自伤衰老“思悲翁”!他悲切的是“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于是满腔抑塞地“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这些由衷的痛惜悲愤的抒写，与早年壮怀豪情相映衬，一个悲壮的情感形象刻画出来了。这个情感形象充分表现了失去宝贵的青年时壮怀豪情的痛惜，有伟大理想志向而无法实现的痛苦，年华流逝而无所作为的悲哀，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鲁迅 《再论雷峰塔的倒掉》)，因而具有悲剧之美，它深深打动人心，使人感动愤激不已。

与词刻画出来的悲壮的情感形象相应，这首词具有壮丽的文采。词在章法上抑扬顿挫，跌宕生姿，给人以波澜壮阔之感。这首词的词语极其生动形象，蕴含着作者的激情，可谓豪情壮语，掷地作金石声。加之句式短小，音节急促，声情激越，增强了词的壮美之感。

可见这首词的“雄姿”与“壮采”正是从内容和形式相统一来说的，没有 “雄姿”则无所谓 “壮采”，而没有“壮采”则不能表现 “雄姿”。刘勰在 《文心雕龙·情采》 中论述了 “情”和 “采”(或曰 “情”和 “文”)的辩证关系，他说 “夫铅黛所以饰容，而盼倩生于淑姿”，是说先要有深厚的思想感情，然后才可以丰富文采。刘勰主张“情”“采”结合，“文跗质”“质待文”，从而写出文质统一、情采兼胜的作品。贺铸的这首词就是以真挚深厚的情感与文采的完美结合而成就了 “雄姿壮采”。王国维 《人间词话》上说：“境非独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这里说明了作品所表达的 “喜怒哀乐”“真感情”也是一种艺术形象。刻画出情感形象也常常是词这种抒情诗的主要目的。《六州歌头》这首词的艺术成功处也在于此。

在词的发展上，苏轼“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宋胡寅《题酒边词》)，开创了豪放派词风。贺铸是苏门词人，张耒曾指出他的词风有盛丽、妖冶、幽索、悲壮的几个方面(见张耒 《东山词序》)，而这首长调就是他悲壮词风的代表作。此词表现的豪迈气概逼近苏轼。苏轼 《江城子·密州出猎》、《念奴娇·赤壁怀古》等词，可以看出对贺铸此词的影响。此外，贺铸的 《小梅花》( “缚虎手”)也是与此词有 “同样功力”格调相同之作，夏敬观评之曰：“稼轩豪迈之处，从此脱胎。”联系比较辛弃疾《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等词来看，贺铸这类 “雄姿壮彩”的词对辛弃疾确是很有影响。贺铸是处于苏轼、辛弃疾之间过渡阶段的词家，在词史上，这首词是由苏轼向辛弃疾演变的枢纽，它有不可忽视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