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蓄类·余味曲包的宋词赏析
含蓄类·余味曲包的宋词赏析
【依据】 余味曲包,措词高雅。(邵渊耀 《环林评山中白云词》 卷四)
【词例】
南 楼 令
张 炎
风雨怯殊乡,梧桐又小窗。甚秋声、今夜偏长? 忆着旧时歌舞地,谁得似、牧之狂? 茉莉拥钗梁,云窝一枕香。醉懵腾、多少思量! 明月半床人睡觉,听说道、夜深凉。
【解析】余味曲包,就是要求词含蓄有味,言辞之间,曲笔传意,使之包孕有丰富而耐人寻思的内涵。这是诗词崇尚含蓄美这一传统审美心态下产生的一种技巧。
古人主张:“含蓄二字, 诗文第一妙处。”(《絸斋诗谈》)沈祥龙 《论词随笔》 标举说:“含蓄无穷,词之要诀。含蓄者,意不浅露,语不穷尽,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 其妙不外寄言而已。”也就是说: 诗词忌直露浅说,要“以曲折出之”,只眼前景,口头语,而有言外意,韵外味、弦外音; 只有这样,才能达到“余味曲包”。
张炎此词笔意曲折,虚处传神,娓娓说来,显得情深意邈,分外含蓄有味。是一首很能体现“余韵曲包”特点的词林佳制。这首词是张炎入元后漂泊远方(“殊乡”)时写下的,与其名篇 《长亭怨》(望花外)、《忆旧游》(记凝妆倚扇)一样,写追思旧欢的爱情主题,内中又交织着凄恻的遗民痛楚。“风雨”入“小窗”,传来雨滴梧桐的凄清声响。“梧桐夜雨”是中国古典诗词的一个典型意象,传递着离人彻夜不眠的怅恨心绪,所谓“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温庭筠 《更漏子》 词)者即是。玉田着以“怯”字,透露出亡国士大夫惊畏风雨,尤觉不堪的敏感神态。一起二句就别有意蕴,氛围笼罩住全篇。接下“甚秋声,今夜偏长”,转向直吐感受,但说得隐约含蓄。清代陈亦峰解说曰:“入愁人耳中,自觉秋声长; 若至明日,又觉更长于今夜,愁人心中耳中事也。”(《云韶集》 卷九)“忆着”以下全是追忆。“茉莉”二句写伊人首饰、云鬓,点缀艳辞,着意表现温馨、欢悦之情,与开篇的情调呈错综之美,冷暖对衬。至“醉懵腾,多少思量”句,始明了前述乃词人梦中回到甜蜜的温柔乡,原本一场虚幻。李煜称:“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浪淘沙》 词),恰是注脚。醒来只见半床明月,一片秋声,深夜的凉气钻透薄衾,似凉透了词人的内心。词寓情于景,景象中渗漉出一股不可抵御的寒气。一片烟水,题外余波。词在对恋情的回忆中,浇入对故国生活的眷怀萦念; 而在写今日孤栖的流离生活中,又挽进今昔对比的遗民伤感,笔意曲折传递,若隐若现,寻味不尽。这是张炎后期爱情词的显著风格特色。
毛滂的词亦富于余味。他那首被人称作“言尽而意不尽,意尽而情不尽”的著名词章 《惜分飞·富阳僧舍代作别语》,歇拍云:“今夜山深处,断魂分付潮回去。”抒吐了对爱人的深切思念。但他并非直白明说,而是用虚笔、用悬想。愿魂魄随潮水回到离别的爱人身旁,真是痴思痴情。感情的专注、沉挚,由这一奇特想象而入木三分地托现出来,很耐人咀嚼。毛滂晚年又写过一首 《菩萨蛮·富阳道中》 词,吐诉故地重游、物是人非的复杂感慨。下片云:“东风留不住,一夜檐前雨 (明日觅春痕) 红疏桃杏村。”以春色不可挽留的憾叹,含蓄地表述青春不在,人亡难觅的人生伤感。不著一字,空谷传音。前人云:“词之妙,莫妙于不言言之,非不言也,寄言也。”(刘熙载 《艺概》)词人言在此而意在彼,写景写春,旨在说人说情,曲笔致意,遂包孕有悠长的韵味。
应该指出: 余味曲包,要讲究有“余味”,话不说尽,意味深长; 同时,尤其重视“用曲折出之”,意不直写,曲笔为主。关于曲笔的妙用之法,近人陈匪石的论说极精采透辟,可以给人不少启示:“盖词之用笔,以曲为主。寥寥百字内外,多用直笔,将无回转之余地。必反面侧面,前路后路,浅深远近,起伏回环,无垂不缩,无往不复,始有尺幅千里之观,玩索无尽之味。两宋名家,随在可见。”(《声执》)陈说洵是,宋人词中,余味以曲笔出之的作品的确不少,名家名篇中,除了前引的张炎、毛滂词、例子俯首可得,如苏轼 《水调歌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张舜民 《浪淘沙》: “回首夕阳红尽处,应是长安。”陆游 《卜算子》: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都别有咏意,曲包余味,历来脍炙人口,传唱文坛。它反映出词“贵含蓄”,以“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为上乘的审美观念,在宋人词学美学思想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这是我们探索宋词艺术技巧时决不可忽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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