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新类·青出于蓝而青于蓝的宋词赏析

【依据】太白云：“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江南后主曰：“问君还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略加融点，已觉精彩。至寇莱公则谓 “愁情不断如春水”，少游云 “落红万点愁如海”，青出于蓝而青于蓝矣。(陈郁 《藏一话腴》 内编卷上)

【词例】

千 秋 岁

秦 观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落红万点愁如海。

【解析】秦少游的词，多诉愁绪。“诗穷而后工”，词也是这样，以写愁情而名篇者比比皆是。但是，同一题材的诗词写多了，要出新意以感动人便十分不易。譬如说写“愁”，一味地喊叫愁啊愁的，便令人生厌，更不要说能引起读者的审美喻悦了。诗词最忌平铺直叙，也忌说理。诗词是诉诸形象的文学样式。少游此作，结合身世，承继前人创作手法，写出了新意。前人评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恰切的。

此词当作于宋绍圣二年 (1095) 少游离京贬监处州 (今浙江丽水)酒税之时。少游时年四十七岁。少游仕途坎坷，这一次贬谪，自有无限愁思。“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时当暮春。“花影乱。莺声碎。”是离别友人时所闻所见，这也是一种令人怅惘的场景。“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慨叹自己仕途奔波，浊酒飘零，何况当此离别友朋之际，更令人憔悴消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是辞别友朋后的失落之情。已是傍晚时分了，碧云四合，关山苍茫，不见了友朋的影子，只有词人自己忧愁地望着暮云，心中空空落落的难受。词的上片主要是写别友，是“目前”的心境。

这“目前”的心境与追忆往昔之思合在一起时，情感的分量就格外地沉重了。下片的 “西池”指汴京金明池，想来少游昔日当与朋友一起游宴过。鹓鹭指两种不同的鸟，因其飞行有序，此处用之比喻朝官行列。“日边”喻京城。少游文名早著，所游皆为一时彦俊，他名列“苏门四学士”之一，本存鸿鹄之志，皆因党争之故，致使宦途淹蹇。此贬处州，对此寥落江山，空忆昔日良朋盛会。“携手处，今谁在。”出语沉痛，表达了对友朋的无限牵念。流光易逝，去日苦多。一生的志向难道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埋葬在这片穷乡僻壤里吗?一念及此，词人心中多少酸悲，面对春去秋来年光暗换的世界，词人从心底浩叹出：“春去也，落红万点愁似海。”这不是一般的伤悲，而是人生的大悲剧!“万点”、“似海”，这里蕴寓了多少情感。

这是一首成功的词。此作一出，同时人纷纷和之。本来，将一种外在的事物作为主体情感的象征的写法，在少游以前已有之，宋人罗大经说：“诗家有以山喻愁者。杜少陵云：‘忧端如山来，澒洞不可掇。’赵嘏云：‘夕阳楼上山重叠，未抵春愁一倍多’ 是也。有以水喻愁者。李颀云：‘请量东海水，看取浅深愁。’李后主云：‘问君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秦少游云：‘落红万点愁似海’ 是也。”少游此词的成功之处还在于： 此处所写的 “春”，不但是自然现象，还是人事方面的“春”。秦少游一腔政治抱负灰飞烟灭，无以自解，因此“愁似海”。这就有别于前人的闲愁或个人的忧愁，这里包蕴了更为深广的人生的、政治的悲剧意味，因此它给人的震动也就更大了。确实是出于蓝而又胜于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