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格类·格调富丽的宋词赏析

【依据】文文山词，在南宋诸人中，特为富丽。其书灯屏《齐天乐》云(略) 染指一脔，则余可知矣。(陈霆 《渚山堂词话》卷二)

【词例】

齐 天 乐

甲戍湘宪种德堂灯屏

文天祥

夜来早得东风信，潇湘一川新绿，柳色含晴，梅心沁暖，春浅千花如束。银蟾乍浴。正沙雁将还，海鳌初矗。云拥旌旗，笑声人在画阑曲。星虹瑶树缥缈，佩环呜碧落，瑞笼华屋。露耿铜虬，冰翻铁马，帘幕光摇金粟。迟迟倚竹。 更为把瑶尊， 满斟醽醁。 回首宫莲， 夜深归院烛。

【解析】 周密生于宋末，入元后，因追忆南宋都城杭州诸事，写成的 《武林旧事》记载： 当时 “灯品极多，以‘苏灯’为最，圈片大者径三四尺，皆五色琉璃所成，山水人物，花竹翎毛，种种奇妙，俨然著色便面也。”便面亦曰屏面，为扇状障面之物(见《汉书·张敞传》)。词里所写的灯屏，似便是这种 “圈片大者径三四尺”之品类的灯。从题目看，词为咏物(灯)，故开篇至上阕收句前均非写季节风光，而是写灯上的彩绘。这里先是东风入暖，晴川历历，一片新绿; 再写近处的岸边绿柳才黄，梅花香浓 (沁者，香也)，虽是春日甫临，但已 “千花如束”了。画面绮丽清新，春光融融，一片花妍柳媚水清草绿的诱人景色。接转入夜景。“银蟾乍浴”四字绝妙。古神话称月中有蟾，后因称月为银蟾。白居易 《中秋月》： “照他几许人肠断，玉兔银蟾远不知。”但此处正如李中寄柴司徒诗：“银蟾飞出海东头”诗句。由银蟾而引出“海”。说“乍浴”，即云明月初升。在这明光耀眼的银色世界里，但见雁落平沙，海鳌矗立。这里的银蟾、沙雁指灯上的彩绘，而“海鳌”即鳌山，便是以虚拟实了。宋时元宵节夜，放花灯庆祝，堆叠彩灯为山形，称鳌山。向子湮《鹧鸪天》(上元)： “紫禁烟花一万重，鳌山宫阙隐晴空。”至此，始由 “灯屏”转至屏外：“云拥旌旗，笑声人在画阑曲。”一种以旄牛尾和彩色鸟羽作杆饰的旗，在云天下迎风招展，这时从画阑深处传来了人的笑声。写灯美用明笔，写观灯人的欢快，只从“笑声”传出，用笔空灵超脱，妙在虚实之间。

换头二句写灯光。“星虹瑶树”，灯光缥缈，若星虹落于瑶树上。又似佩环鸣于碧空。“缥缈”与“鸣”，似写灯光摇曳。接以“瑞笼华屋”应题“种德堂”：灯色辉煌，灯光闪烁，因说祥瑞之气笼罩华屋。下以“露耿”、“冰翻”转写灯之明亮; 以“铜虬”“铁马”状灯之形。古称“有角曰龙，无角曰虬”，所谓盘曲如虬龙。铁马亦名檐马，亦谓风铃、风马儿。悬于檐下，风起则琤琮有声。这似是另一种类型的灯，以灯芯闪闪于帘幕之中，以见其美。“金粟”，灯花。韩愈《咏灯花同侯十一》： “黄里排金粟，钗头缀玉虫”。杨载《留别杨公辅》： “紫帘凝烟碧香绕，银灯结花金粟小”。词意正是此种景象。“迟迟倚竹”，知人观灯已久，故接云：“更为把瑶尊，满斟醽醁”，斟满美酒，该是畅饮一杯的时候了。最后以对灯的无限留恋，表示赞赏情愫：“回首宫莲，夜深归院烛”。“宫莲”即红莲，喻灯。欧阳修《蓦山溪》 咏元夕：“剪红莲、满城开遍”;姜夔 《鹧鸪天·元夕有所梦》： “谁教岁岁红莲夜”均可证。这里是说夜已深，“回首”再望，毕竟得归去了。虽亦是白居易“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 《宴散》)意，但情趣又自不同。

“富丽”作为一种艺术风格，在词中多写升平气象，繁华热闹的场景。如柳永 《迎新春》 写“太平时，朝野多欢民康阜”的元宵之夜。先从乐曲的转换，春阳普照大地，天气回暖等多层面写冬去春来的节序更替，到“列华灯，千门万户”，并对彩灯、绛树(火树)和“喧天箫鼓”的景象，作了一番尽情的描述。接写“素月当午”下，男女青年或寻侣觅伴，或任情嬉戏，不拘礼节。最后是“堪对此景，争忍独醒归去”作结。即使这类写得较好的作品，也易流于铺排、堆积，令人眼花缭乱，往往有伤质实。郑文焯云：“词之难工，以属事遣词，纯以清空出之，务为典博，则伤质实，多著才语，又近昌狂。”(《大鹤山人词话》)在文学家族中，诗词有它自己的独特个性，具体地说，“诗与文体迥不类： 文尚典实，诗贵清空; 诗主风神，文先理道。”(胡应麟 《诗薮》 外编)如果过于“典博”，必然堆垛; 反之，一味追求风情神韵，也往往流于空泛。“质实”与“清空”如何配合适当，不能不说是写好一首诗或词的关键。文天祥此词的好处恰在于： 虽亦尽情地描绘了灯屏的彩绘，灯光的明艳或闪烁，但“质实”后，必济之以“清空”，如上阕：“云拥旌旗， 笑声人在画阑曲”;下阕“更为把瑶尊， 满斟醽醁”。这样情景谐和， 韵味悠悠。 其次，如 《论语·雍也》 云：“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这里说的是内容和形式问题。但扩而延之，人们认为朴实与文采应密切结合。本词辞采华茂，但却又雕而不琢，藻而不饰。虽“富丽”矣，应说尚未如陈霆所云至“甚”的程度。在文天祥早年的词中，不失为一篇既质实且清空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