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格类·丽而不佻的宋词赏析
风格类·丽而不佻的宋词赏析
【依据】 传神之笔,丽而不佻。(陈廷焯 《词则·闲情集》 卷三)
【词例】
清 平 乐
张元干
明珠翠羽,小绾同心缕。好去吴淞江上路,寄与双鱼尺素。兰桡飞取归来,愁眉待得伊开。相见嫣然一笑,眼波先入郎怀。
【解析】张元干是南宋著名词人,所作慷慨悲凉,多抑塞磊落之气。尤以 《贺新郎·送胡邦衡赴新州》一曲壮词震铄千古,向以豪放词人名世。然而,豪放二字却不足以笼罩其全部词作,明人毛晋说得好:“人称其长于悲愤,及读 《花庵》、《草堂》 所选,又极妩秀之致,真堪与 《片玉》(周邦彦词集)、《白石》(姜夔词集简称)并存不朽。”(《芦川词跋》)这里所选的一首 《清平乐》 便是张元干的“妩秀”之作。全词抒写一对恋人之间热烈而缠绵的相思之情,与其豪放之作形成鲜明对照。不过,张元干毕竟是张元干,即使写儿女之情也难掩其风云之气。这首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在肉体之爱与精神之爱中作者显然在深化后者而淡化前者,故而一片神行而不留声色艳迹; 同时,抒情而不溺于情,情挚意切,健朗明快,阳刚之气盎然。陈廷焯评曰:“传神之笔,丽而不佻。”确为不刊之论。
开篇四字 “明珠翠羽”,以象征手法为作品奠定了纯情而脱俗的格调。在中国古典诗词中,明珠常表示莹洁、透明、华贵、美好等,往往作为爱情的信物,在男女间传递。王建的“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节妇吟》)便是一个显例。翠鸟羽毛华丽,雌雄双宿双飞,其中,也积淀着古代诗人无数美好的爱情期待,姜夔的“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疏影》)即寓有此意。所以我们说,“明珠翠羽”四字,除了描写目光明洁、眉黛如远山的功能外,还充满了高格调的象征,意味深长。接下来 “小绾同心缕”,“海誓山盟”,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但其大方自然却又不同凡俗。“好去吴淞江上路”称得上是情词中的壮语。“好去”,好走,一路平安。女子送情郎,一声祝愿,何等开朗,何等爽快,与“执手相看泪眼”(柳永《雨霖铃》)不可同日而语。何况又是“吴淞江上路”,无异于“烟花三月下扬州”(李白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可见其胸怀之开阔飞扬,也可见其爱情之格局气势。情知不可留,决然殷勤相送,是女子的丈夫气;“寄与鱼书尺素”,表达“剪不断,理还乱”的离愁,则又是痴情女子的本色。二者相反相成,向纵深开掘着抒情主体的内心世界。
过片换头,“兰桡飞取归来”,“飞取”二字当为至情与豪气所凝,传出一种凝重而飞动的意态。“兰桡”不可谓不纤丽,而“飞取”又不可谓不豪迈,真是剑态箫心。“愁眉待得伊开”,妙在“开”字。古典诗词中,愁眉不展的颦颦相常与读者不期而遇,而开眉一笑,尤其是如此豪爽的开眉展心,“相见嫣然一笑”则难得一见。在历尽相思之苦后,如此幸福的甜甜一笑,真有“惑阳城,迷下蔡”的魅力。情人重逢,一笑之后,尚有几许旖旎风光,一部 《全宋词》 中,不乏纤毫毕现之作,宋人习以为常,出现了一种轻佻浮艳的风气。而作者始终不为己甚。以“眼波先入郎怀”作结,还是以精神交融置于肉体亲昵之前,高咏精神上的相知相爱,探取了情爱的美、内在的美而又含蓄地暗示了体态的美,恰到好处地创造了一个“丽而不佻”的意境。
归根结底,如此意境只能是如此个性在诗词中的投影,而如此个性在宋词作者中显然并不多见。丽而佻者有之,柳永即是; 不佻亦不丽者有之,曾巩即是; 诗文一本正经,词作时杂淫声亵语者亦有之,欧阳修、黄廷坚即是。真正当得起“丽而不佻”、格调高雅的情词,还当首推秦观的 《鹊桥仙》。那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精神追求与此词旨趣有着内在的一致性。
丽而不佻的准则出自古代“乐而不淫”与“诗赋欲丽”、“诗缘情而绮靡”的美学主张。春秋时期,吴公子季札观赏周乐,赞美 《豳风》说:“美哉,荡乎! 乐而不淫,其周公之乐乎?”(《左传·襄公二十九年》)杜预注曰:“乐而不淫,言有节。”朱熹注曰:“淫者,乐之过而失其正者也”。这一命题要旨在于崇尚中和之美,也就是既要享受审美的乐趣,又不可过分。其中含有古代辩证法的因素。正是在这一点上,它成为“丽而不佻”的兆端。另外,三国魏曹丕的“诗赋欲丽”(《典论·论文》)与西晋陆机的“诗缘情而绮靡”(《文赋》),一脉相承地做出了一个重要的美学判断——诗歌应该有丰富的美感。这里,“绮靡”就是“丽”,而且是繁盛美丽。“丽而不佻”的“丽”字正当作如是解,联系刘勰的“(《九歌》)绮靡以伤情”(《文心雕龙·辨骚》)、王筠的“ (萧统之作)属词婉约,缘情绮靡”(《昭明太子哀册文》)可以意会其深厚的历史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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