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蓄类·弦外得音的宋词赏析
含蓄类·弦外得音的宋词赏析
【依据】清真却只说事实,于弦外得音,则超妙绝伦。且追溯去年,推想明年,写尽 “依依”之情,益知“相逢似有恨,依依愁悴”似过脉语,而实极经意语也。(陈匪石《宋词举》卷下)
【词例】
花 犯
梅 花
周邦彦
粉墙低,梅花照眼,依然旧风味。露痕轻缀。疑净洗铅华,无限佳丽。去年胜赏曾孤倚。冰盘同宴喜。更可惜,雪中高树,香篝熏素被。今年对花最匆匆,相逢似有恨,依依愁悴。吟望久,青苔上,旋看飞坠。相将见,脆丸荐酒,人正在,空江烟浪里。但梦想、一枝潇洒,黄昏斜照水。
【解析】周邦彦是北宋末年词人之集大成者。历来词论家对其推崇备至。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一云:“词至美成,乃有大宗,前收苏、秦之终,后开姜、史之始,自有词人以来,不得不推为巨擘。后之为词者,亦难出其范围。然其妙处,亦不外沉郁顿挫。顿挫则有姿态,沉郁则极深厚。既有姿态,又极深厚,词中三昧,亦尽于此”。他的词章千姿百态,意蕴深厚。“只说事实,于弦外得音”就是其常用的艺术技巧之一。
所谓 “只说事实,于弦外得音”,是一种委婉含蓄的艺术表现手法,即言在此而意在彼,或称借此言彼。读者必须凭借艺术想象,透过文字表面,仔细揣摩玩味,才能得到弦外之音、言外之旨。这显然比平铺直叙,直说明言的铺陈手法要高明得多。由于给读者留下了丰富的想象余地,因而显得空灵潇洒,风流蕴藉,姿态横生。周邦彦的 《花犯·梅花》 中,句句是咏梅,其实另有寄托。前人评:“此只咏梅花,而纡余反复,道尽三年间事。昔人谓好诗圆美如弹丸,余于此词亦云”(《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七)。由此可见,作者通过咏梅,是为了记述三年间事。词章起句,直接切入眼前景色:“粉墙低,梅花照眼,依然旧风味。露痕轻缀,疑净洗铅华,无限佳丽”,词人在春天的清晨,隔着粉墙,观赏梅花。花瓣上的露水洗去了铅华,显得素朴端庄,更加光彩照人。这一笔写出了词人对梅花最为深刻的印象: 不事雕饰,不涂脂抹粉、矫柔造作,具有自然之美。“依然旧风味”不仅有物是人非之感,而且巧妙地携出下文:“去年胜赏曾孤倚,冰盘同宴喜。更可惜,雪中高树,香篝熏素被”。去年词人曾有机会胜赏梅花,只是形单影只,乐趣无多。“雪中高树”不仅赞赏梅花“凌寒独自开”笑傲冰雪的英雄本色,而且也是词人近年来人生历程的写照。这是回忆过去。下片,又回到现实中来,“今年对花最匆匆,相逢似有恨,依依愁悴”。“匆匆”与上片“照眼”呼应,表明今年心绪不佳,无心多看。只因为“依依愁悴”,所以“相逢似有恨”,“愁悴”,由花及人,一语双关,点出词人心中之愁,颜色之悴。接着,宕开一笔,推想未来。“相将见,脆丸荐酒,人正在,空江烟浪里。但梦想,一枝潇洒,黄昏斜照水”。词人想象自己,明年此时正在烟波浩渺的空江上漂泊,只能在梦中见到夕阳下,倩梅照水的潇洒情景。“空”字则是词人设想中明年的心态,“黄昏”、“斜照”分明有迟暮之感。
纵览全词,作者借咏梅,写了自己三年的足迹和心理变迁。去年之 “孤”,今年之“愁”,明年之“空”,这正是弦外之音; 词人对梅花的赞美之情亦毕现其间,这是弦内之音。内外和鸣,乐章更加优美动听,艺术性更强。
“弦外得音”之法尤其适合于抒情作品,也是古典诗词创作的传统艺术手法之一,在绝大部分诗词作家笔下都可以找到它的踪迹。苏东坡《江城子·记梦》 中“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分明奏出了词人官场失意潦倒的弦外之音; 宋神宗从苏词
《水调歌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字,高处不胜寒”中品出了“东坡终是爱君”的言外之味(《古今词话》)。从辛弃疾 《菩萨蛮》“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予,山深闻鹧鸪”词中亦能听到“行不得也,哥哥”的别调; 而辛词 《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结句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又不难窥见词人老当益壮,杀敌报国的豪情壮志。如此等等,不胜枚举。
“弦外得音”不同于象征,比兴等艺术手法,在运用上比较灵活,有通篇皆用,也有片断采用。一般在高压政策之下,权贵势要面前,不便直抒胸臆,只能借此言彼,委婉曲折地表露心曲,又不至于获罪。苏、辛之词作多属此类。显然,这种手法与政治氛围有关,是文人逃避文网的高招。此外,这种手法也常用来表达一种独特的情愫,包括男女爱情。这与中国古代崇尚含蓄深蕴的爱情观有关。弦外之音比刻露直接的爱情表白来得雅致、深沉,易于为异性所接受,又能起到蒙人耳目的作用。从这一意义上说,这又是源远流长的传统艺术手法。要之,“弦外得音”的艺术手法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产物,随着时代的发展,必然不断得到发扬光大,焕发出更加绚丽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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