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题画》

云里烟村雨里滩，看之容易作之难。^①

早知不入时人眼，多买燕脂画牡丹。^②

【注释】 ①首句写画境。②燕脂：同胭脂，红色颜料。

【译文】 云烟笼罩的山村，雨雾迷濛的荒滩，看起来只是信笔

涂抹，有谁知道创作的艰难?假如早知道无人爱赏，倒不如多买些胭脂，尽画那富贵鲜艳的牡丹！

【集评】 今·倪其心、许逸民：“这是画家的自题诗，并不配合画意，而是现身说法，坦率议论，满腹牢骚，饱含辛酸。”“画家耿介情操，倔强性格，跃然可见，而遭遇困顿之情，也如在眼前：所以，读前二句时，或觉痛快，叹为卓识;而读了后二句，便顿觉愤慨，为之不平。这就形成此诗质直不野、委婉多讽的艺术风格。”(《宋人绝句选》第264页)

【总案】 李唐是南北宋间的著名画家，徽宗朝补入画院，靖康乱离后，流落到临安(今杭州)，生活窘困，卖画为生，但无人赏识。后来有位太监认出他的画，奏告朝廷，荐为画院待诏(见《宋诗纪事》引明郁逢庆《书画题跋记》)。这首诗就是他落魄时的题画之作。

要理解李唐的遭际与感慨，必须了解宋代画坛的风尚所趋。诗的首句与末句，反映了两种不同的画风，两种审美趣味。“云里烟村雨里滩”，意境荒寒，萧疏淡雅，是典型的文人画境界;而用浓浓的胭脂来画富贵之花牡丹，则属于丽色花鸟画。这两种画风在画坛上的对抗消长，就是李唐感慨所由生的背景。先是在五代时，画坛上分为徐熙、黄筌二派。徐熙为南唐处士，所作多寒庐荒草，水鸟野凫，不甚着色，笔墨淡雅。故苏轼诗云：“江左风流王谢家，尽携书画到天涯。却因梅雨丹青暗，洗出徐熙落墨花。”(《东坡后集》卷十《晋叔所藏画跋尾·徐熙杏花》)黄筌是孟蜀主画师，所画多绮园花锦，色彩艳丽，号称“粉堆”。故当时画坛谚云：“黄家富贵，徐熙野逸”。宋代开国之初，由于宋太宗的提倡和点缀升平的需要，丽色花鸟独步一时，黄筌的儿子黄居宷为画院待诏，名震天下;而徐熙一派则遭排斥，连徐熙的孙子也不得不改变家风，去迎合黄氏画法，才得以在画院立足。当然，徐熙的画法也一线未断，在宫廷以外的文人手中得到继承，九僧之一的惠崇就是一个代表。北宋中期以后，画坛风气与书法、诗文的作风同步发生逆转。黄筌的画声价一落千丈，徐熙的画却声誉日隆。米芾《画史》云“黄筌……虽富艳皆俗。”又云“黄筌画不足收，易摹;徐熙画不易摹”。其余如《益州名画录》、《洞天清禄集》、《宣和画谱》等等，都显示了这种画风与趣味的递变。李唐便是在这种风气影响下成长起来的画家。按照这种发展趋势，李唐的画在临安本应大受青睐，然而并未如此，这又该如何解释呢?原来，文人画虽然早已获得承认与推崇，但这仅是在文人士大夫之间。至于市民百姓，他们要的就是设色鲜艳带有喜庆气氛或吉利含义的画，他们才不会去花钱买那“云里烟村雨里滩”呢！由此看来，李唐的遭际既是画风丕变的结果，又是由士大夫趣味与民众文化的冲突所造成的。<条目作者>＝张仲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