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干行》(李白)
李白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
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
八月胡蝶来,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
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王安石评李白诗曰: “识见污下,十首九说妇人与酒。” “十首九说”是夸大,但凭诗中多写妇女与酒便断言“识见污下”,更是浮浅之见。李白与酒,确有不解之缘,以酒以醉为题的诗篇在太白集中俯拾即是。饮酒(还有游仙)不过是他借以表达某种思想情绪的外衣而已。刘熙载是看到了李白这类诗的特点的,他说: “太白诗,言侠言仙言女言酒,特借用乐府形体耳。读者或认作真身,岂非皮相!”太白集中描写妇女的诗篇亦随处可见,数量可观,约占李白全部诗作的十分之一。但是亦不如王安石所言是他“识见污下”的表现。恰恰相反,从李白所塑造的一长串古代妇女形象中,我们看到了他那颗高尚纯洁的心灵。在这些古代妇女形象中,最为动人的是思妇和弃妇形象。这首《长干行》中的商人妇即是思妇形象。
开元、天宝年间,是我国封建经济十分繁荣的时期,杜甫的《忆昔》诗即是当时农业经济发达的形象化描述。在农业经济繁荣的基础上,商品经济迅速发展起来,国内外商业也随之兴盛,这首《长干行》即是反映这种经济文化背景的作品。《长干行》属乐府《杂曲歌辞》,而“长干”,又作为地名使用。长干,在今南京市秦淮河之南,是岗间的平地,吏民杂居。这一带,商业经济极发达,商人常在水上过着飘泊生活,经久不归。乐府诗中的《长干行》来源于当地民歌,而文人的仿制又以这一具体地点作为描写背景。
《长干行》塑造了一位典型的商人妇形象。写了她和丈夫从结识到婚后的甜蜜生活,别后的痛苦以及盼望他早日归来的全过程,展示了她对幸福与爱情生活的炽烈向往与追求。通篇是少妇的自白,亲切自然并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童年时两小无猜的嬉戏,初婚时新嫁娘的羞涩与欢乐,婚后对幸福爱情生活的坚定信念,离别时对远行人安危的忧虑,独守闺房的凄清,以及热切盼待的心情,等等。描绘得有声有色,情韵绵绵,十分动人。
这是一首写女子怨情的诗,而中间却插入“十六君远行”四句,末尾以“相迎不道远”两句作结,似觉与全诗格调不合,再经细读,便逐渐领悟诗人的用心。经过诗人如此穿插与安排,读者便能于婉转幽怨中骤然感受到一种雄壮美。李白向往不平凡的生活,他笔下的自然景物也多奇险雄伟,这穿插与安排也是李白作风自然的流露。瞿塘、滟滪、长风沙都是地名。穿插的四句诗,如实地描述了经商入蜀道路,设想丈夫远行,既有风波之险,又有行役之苦,从中暗示出一种壮烈气氛。结尾两句是说,我要到远远的长风沙去迎接你。“不道远”即不知远,亦即不顾远;长风沙,在今安徽安庆市东。陆游《入蜀记》说: “自金陵至长风沙七百里。”这两句诗实际是在壮阔气氛的描绘中映衬女主人公热切想望之情。
李白的乐府诗,不论单纯摹拟乐府旧题,还是虽用旧题而有变化有创新的,全都体现出他独特的风格特征:崇闳的气象,浓郁的民歌气息和完美的意境。从这首《长干行》也可得到印证。
(黄)山谷云: “《太白集》中《长干行》二篇,‘妾发初覆额’,真太白作也; ‘忆妾深闺里’,李益尚书作也……太白豪放,人中凤凰麒麟,譬如生富贵人,虽醉着暝暗啽呓中作无义语,终不作寒乞声耳。” (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引)
古秀,真汉人乐府。(钟评) (钟惺、谭元春《诗归》)
“蝴蝶”二句,即所见以感兴。长风沙在舒州,金陵至舒州七百余里,言相迎之远也。(沈德潜《唐诗别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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