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乐 萤》(王沂孙 )
王沂孙
碧痕初化池塘草,荧荧野光相趁。扇薄星流,盘明露滴,零落秋原飞燐。练裳暗近。记穿柳生凉,度荷分暝。误我残编,翠囊空叹梦无准。楼阴时过数点,倚栏人未睡,曾赋幽恨。汉苑飘苔,秦陵坠叶,千古凄凉不尽。何人为省。但隔水余晖,傍林残影。已觉萧疏,更堪秋夜永。
细味词意,这首词大约作于1277年至1279年之间。1276年临安陷落,宋亡。然宋臣陈宜中、张世杰、陆秀夫等先后拥立帝是、帝昺,在福建、广东一带继续抗元。碧山远离前方,在元蒙铁蹄的蹂躏下,其民族意识主要表现为对故国的怀念,对宋王朝和自己前途命运的忧虑与叹息。
上片写萤的生活和词人对昔日情事的追忆。“碧痕”二句写萤从碧绿的池塘草腐化出来(《礼记·月令》谓“腐草为萤”),飞于旷野,闪烁发光,恰似在相互追逐一般。接着写萤的盛衰。“扇薄”句化用了杜牧“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七夕》)的诗意。“盘明”句则用汉武帝造金铜仙人承露盘的典故。这些都是承平气象,萤的形象或为飞动的星星,或为晶莹的露珠,十分优美。“零落秋原飞燐”一句,转到写眼前的景象。秋天气候转冷,萤逐渐归于死亡。秋原上零零落落、时明时灭的飞萤,有如燐火一般。这使作者不由想起昔日的情景来。“练裳”三句逼真地写出夏夜萤火与人戏嬉的可爱,及穿柳、度荷的活跃,从中映衬出社会的安宁与词人的怡悦。作者曾效法晋代车胤,囊萤夜读以求进取。但是,眼前的一切使他的理想成了梦幻,结拍遂发出“误我残编,翠囊空叹梦无准”的深沉喟叹。这就把萤的命运和人的命运紧紧地联结在一起,从而抒发了作者沉痛的身世之感。
过片三句紧承上片,写词人忧思难眠,但其“幽恨”已超越一己之荣辱,具有更为深广的内涵,即: “汉苑飘苔,秦陵坠叶,千古凄凉不尽。”历代王朝的衰败,引起了词人无穷尽的兴亡之感。在此,作者非常贴切地化用了刘禹锡《秋萤引》的诗句: “汉陵秦苑遥苍苍,陈根腐叶秋萤光。”既紧扣题目,又抒发了亡国之恨。但是,“何人为省!”有谁能理解自己暗伤亡国的断肠之情呢!一种恨无知音的悲哀使作者更觉痛苦。结尾以萤的行将泯灭来比况宋王朝和词人自己的命运。“隔水余晖,傍林残影”,乃“零落秋原飞燐”的进一步具体化。它取意于杜甫《萤火》诗: “随风隔幔小,带雨傍林微。十月清霜重,飘零何处归。”对于这幅衰飒的景象,词人已觉萧疏不堪。“更堪秋夜永”,写他担心流萤怎能经受得住即将到来的漫长而寒冷的秋夜,暗示萤的前途非常渺茫。全词就在这一片黯淡、凄楚的氛围中结束了。它把广阔的想象空间留给了读者,使人读后会由萤联想到家国,又进而联想到作者。
此篇颇能显示碧山词“托意隶事,浑化无痕”的艺术特点。作者在对萤工细入微的描写中,融进前人的诗句、典故,从而把一腔《黍离》、《麦秀》之感,俱以低回唱叹出之,使人简直难以分辨作者是在咏萤、咏人,还是在咏家国。
碧山《齐天乐》诸阕,哀怨无穷,都归忠厚,是词中最上乘。咏萤云: “汉苑飘苔,秦陵坠叶,千古凄凉不尽。何人为省。但隔水余辉,傍林残影。”咏叹苍茫,深人无浅语。“隔水”二句,意者其指帝昺乎?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 !
凄凄切切,秋声,秋色,秋气满纸。感慨苍茫。末二语一往叹惜。(《云韶集》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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