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 同父见和,再用韵答之》(辛弃疾)
辛弃疾
老大那堪说。似而今、元龙臭味,孟公瓜葛。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重进酒,换鸣瑟。事无两样人心别。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鹅湖之会”是辛弃疾与陈亮交往的重要一章,别后他们调寄《贺新郎》相互酬唱的词,计有五首。其中陈亮三首,辛弃疾二首。陈亮词中对“二十五弦多少恨,算世间,那有平分月”的南北分裂局面,十分愤慨!辛弃疾则进而追究造成这种局面的根本原因,“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陈亮在词中对壮士杀敌的“淝水破,关东裂”的事业深情向往;辛弃疾则应之以“看试手,补天裂”。二人确乎“话头多合”,其唱酬之声,铿锵和鸣,千古传响。这首词是辛弃疾唱和的第二首。
起句接陈亮“老大凭谁说”话头,发出慨然长叹: “老大那堪说”。这一声长叹既是对自己“壮岁旌旗拥万夫”竟至老大无成的不幸遭际的感慨,也是引出下文的先声: “似而今,元龙臭味,孟公瓜葛。”过去的一切都不值得提了,唯你我二人的友谊令人欣慰。“元龙”是三国时陈登,湖海之士,忧国忘家,对求田问舍鄙夷之至; “孟公”是陈遵,西汉末年的著名游侠,居长安,郡国豪杰至京师者,莫不相因登陈遵之门。陈登、陈遵都姓陈,这里就用陈姓故事比喻陈亮。“臭味”即气味。气味,瓜葛比喻相互连结的共生关系。二人相见恨晚,十分契合。“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记两人相聚时,高歌畅饮的情况,欢快之情,溢于言表。“惊散”一句,表现力越出字面,显得高歌时二人逸兴遄飞,豪情如火。而“笑富贵千钧如发”,正是这种豪情之一。“硬语盘空”,用韩愈《答孟东野诗》“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自“花间”以来,词以软媚为主,英雄气少,儿女情多。但英雄话头,无须缠绵作态,以硬语入词,正是辛词特色之一,而且用以表现鄙夷富贵而志在恢复的豪情,也十分妥帖。“重进酒,换鸣瑟”,他们越说越投合,酒兴也愈谈愈浓了。词中“记当时,只有西窗月”,看似寂寞冷落,实际上衬托辛、陈剧谈痛饮的热烈欢快,很有杜甫《醉时歌》“清夜沉沉动春酌,灯前细雨檐花落。但觉高歌有鬼神,焉知饿死填沟壑”的况味。
上片追述友情,下片转而生发议论。“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历史上神州确有几番离合,但南宋的现实是有离无合。“靖康之变”(1127)以来,金人占领中原神州已六十多年,“长安父老今余几?后死无仇可雪。犹未燥、当时生发。”(陈亮《贺新郎》)中原后生小子都快要忘记家仇国恨,这有多么可怕、可悲!主和派对此却无动于中,主张“南自南,北自北”,安之若素。其结果只能是:“正目断、关河路绝。”“关”,函谷关,“河”,黄河,这里代指中原故土。“关河”是孕育华夏文明的发祥之地,而今竟沦于异域,经久不复。故词人抑制不住满腔愤怒,直面诘责,“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义正词严,令人肃然动容。“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汗血”是古大苑国产名马,日行千里,出汗如血。这样的名马理应驰骋边疆,建功立业,却被驱遣去太行山负盐!用事者还摆出一副爱惜人才的架势,用五百金从千里外买回一副骏马的骸骨,这是多么可笑、可悲?“千里空收骏骨”的“空”字,道尽了辛弃疾对用事者压抑人才的嘲笑和愤慨。辛弃疾力主抗金遭罢黜,陈亮倡言恢复,却曾被目为“狂怪”。“汗血盐车”正是他们自身命运的写照。然而,“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他们并不以个人遭遇为怀,依然闻鸡起舞,素志不移;对统一南北“补天裂”的恢复大业,依然跃跃欲试,至死靡它。这确是十分难得的志同道合者。最后四句,激越慷慨,真正是“硬语盘空”,脱尽了个人恩怨,使他们的友谊升华到一个千古仰慕的境界。上片所述与下片所议得到有机统一。整首词有力地表现了辛弃疾豪放词的非凡英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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