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直夫

        

第三折

        [雁儿落]你畅好是腕头有气力^①,我身上无些意。可 不道厨中有热人,我共他心下无仇气。
        [得胜令]打的来一棍子一刀锥,一下起一层皮。他去 那血泊里难禁忍,则着俺校椅上怎坐实。他失误了军 期,难道他没罪谁担罪。(云)打了多少也? (经历云) 打了三十也。(正末唱)才打到三十? 赤瓦不剌海,你 也忒官不威牙爪威。
        [鸳鸯煞]你则合眠霜卧雪驱兵队,披星带月排戈戟。 你也曾对咱盟咒再不贪杯,唱道索记前言^②,休贻后 悔^③。谁着你旦暮朝夕,尝吃的来醺醺醉,到今日待怨 他谁。这都是你那恋酒迷歌上落得的。(众随下)
        

        【注释】①畅好:正是。②唱道:正是。③贻(yí):遗留。
        【鉴赏】《虎头牌》这部杂剧写的是女真族兵马大元帅山寿马执法严 明,不徇私情,对贪酒误事的叔叔银住马给以严厉责罚的故事。这里所选 的几支曲子,反映了山寿马理智与感情之间的矛盾。叔叔一家,对山寿马 恩深似海,正如他自己说过:“我自小里没了双亲,忒孤贫,谢叔叔婶子把 我来似亲儿般训”,所谓虽不曾十月怀胎,也曾三月哺乳,也曾煨干就湿, 咽苦吐甘,着实是花了很多心血的。但是正是这个叔叔给山寿马出了个 难题,他偏偏为老不尊,违背诺言,吃酒贪杯,闯下祸事,于是深厚的私情 与严厉的军法同时摆在了山寿 马面前要他做出抉择。这时候 的山寿马,表现出一种超凡的 理智清醒的元戎气度。虽然山 寿马在叔叔面前是晚辈,但他 同时也是一名三军主帅,所以 对叔叔的过失,于情尚可免,军 法却难容。山寿马的态度是依 法办事,决不以私废公,就像当 初银住马的哥哥告诫他的: “则俺那山寿马侄儿是软善, 犯着的休想他便肯见怜,假若 是罪当刑死而无怨,赤紧的元 帅令更狠似帝王宣。”虽然这 样,作者也并没有为突出山寿 马的严持军法而把他写成冷酷 无情的概念化的人物,而是用一种生动细致的笔法把这位严谨而一丝不 苟的统帅心理描摹得活灵活现。叔叔亲恩难忘,而且“我共他心下无仇 气”,所以见叔叔受罚山寿马怎么会“身上无些意”呢?军棍一下一下地 打下去,银住马“血泊里难禁忍”,其实山寿马在椅上也坐得不踏实。虽然 是打在叔叔身上,却痛在侄儿心头。山寿马不住地询问打了多少下,更加 体现他对叔叔的关心,害怕把老人打坏了。一种爱恨交加的情感不停地 撞击着山寿马的心灵,他内心的天平总是在埋怨和担心之间摇摆。山寿 马知道叔叔该挨打,因为“他失误了军期”,但是念其年事已高,又被打得 “一下起一层皮”,山寿马也有些于心难忍了,这一点从他怨恨行刑人太狠 更可见得真切。因为爱惜叔叔,所以山寿马才更加痛恨埋怨叔叔贪杯恋 酒的过错,一再数落:“难道他没罪谁担罪”,“谁着你旦暮朝夕尝吃的来 醺醺醉,到今日待怨他谁,这都是你那恋酒迷歌上落得的”,连用几个 “谁”,是一种责问的口气,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味道,认为叔叔是自作自 受,咎由自取。作者妙就妙在使人物常处于情与理的矛盾冲突中,以此突 出人物沉着冷静和法不徇私的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