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间 吴绮
春 闺
思时候,忆时候,时与春相凑。把酒祝东风,种出双红豆。 鸦啼门外柳,逐渐教人瘦。花影暗窗纱,最怕黄昏又。
春闺春愁,相思相恋,这是历代诗词的传统主题。倘若能把传统题材开拓出新意,写得不落俗套,这就见出作者的功力。吴绮是清初词人中“巧于言情”者(邹祗谟《远志斋词衷》),这首小词,似曾相识而又翻出新意,代人言情却能自然真切,难怪作者因这首词而成名,被当时人冠以“红豆词人”的雅号了。
作者下笔伊始,就在“出新”上着力。“思时候,忆时候,时与春相凑”,作者以重叠的方式反复强调那与美好春天相联系的“时候”,不仅起笔就突出表现了主人公强烈的相思情绪,而且使读者在未读下文之前就已经意识到,那肯定不是一个平常的“时候”。主人公为何苦苦“思”“忆”那个“时候”呢?带着这个悬念,再读下面两句:“把酒祝东风,种出双红豆。”给人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原来主人公“思”“忆”的是一个多么温馨甜蜜的时候!主人公与心上人双双沐浴在和暖的春风中,举杯共祝爱情地久天长,并亲手共同种下爱情的象征——相思红豆。这样幸福欢乐的时候当然刻骨铭心,一辈子不能忘怀,当然令人心驰神往,值得苦苦思念追忆。这种重叠复沓、反复吟咏的手法,造成了先声夺人的艺术效果,给全诗营构了浓郁感人的相思氛围。特别是在爱情的象征“红豆”前着一“双”字,意思就翻进了好几层。红豆本身就是相思之物,是一层;眼前的红豆是与心上人共同栽种,又是一层;如今天随人愿,物随心长,红豆居然长出连理双枝,再进一层;面对这撩拨人心的“双红豆”,自然想起昔日的成双成对,如今自己却落得形单影只,物是人非,情何以堪?又进一层。此物此景,怎能不勾引起对已逝去的美好“时候”的更多“思”和“忆”?因此“思时候,忆时候”的重叠反复便是主人公强烈相思情绪的自然流露,非反复强调不能尽情。作者“出新”的匠心也就在这重叠反复的吟咏、红豆成双的寓意中见出端倪。
靠思忆过去的美好时光而打发日子的女主人公现时的处境如何呢?作者在下片通过两组意蕴深厚的画面,传达出了个中信息。第一组画面是“鸦啼门外柳”。古人有折柳送行的习俗,读者可以想像出当年女主人公从门外柳树上折下柳枝与心上人依依惜别的动人画面。而如今柳树依然青翠,柳条依然婀娜,而折柳希望他能“留”下来的心上人却不见踪影,音讯渺然,只有一群被视为不祥之物的乌鸦在柳树上一阵乱聒,刺耳刺眼又刺心,怎能不“逐渐教人瘦”?第二组画面是“花影暗窗纱”。能够细致观察到映在窗纱上影影绰绰的花影,说明房中的幽静冷清和女主人公枯坐时间之久。那若有若无的花影,是不是预示着女主人公即将飘逝的青春呢?所以暗淡下去的岂止是窗纱,应该还有女主人公“最怕黄昏又”的心情。黄昏本是倦鸟入林、离人归家的时刻,所以独守黄昏的孤寂更令人无奈。宋代女词人李清照有“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声声慢》)的名句,把黄昏时分倍感孤凄的心情描绘得入木三分。此刻作者笔下的女主人公应该与李清照有着相同的感受,但作者又不甘心让她仅仅与李清照相似,于是精心锤炼出了“又”字,这就比李清照词的意境更进了一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盼望和失望,无法忍受而又不得不忍受的寂寞与愁怨,都从“又”字中传达出来。作者刻意求新的用心也从“又”字中再次表现出来,同时也奠定了自己在清代词坛的重要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