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仙 魏大中
钱唐怀古
霾没钱塘歌吹里,当年却是皇都。赵家轻掷兴强胡。江山如许大,不用一钱沽。 只有岳王泉下血,至今泛作西湖。可怜故事眼中无。但供侬醉后,囊句付奚奴。
钱塘即今之杭州市,历史上曾是赵家南宋王朝偏安江南、不思图强、竞尚奢靡的都城,所以吟咏此地的怀古诗词多为抒发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痛惜情感。魏大中此词亦不例外。
词以“霾没钱塘歌吹里,当年却是皇都”起势,“霾”,同埋。由眼前沸腾的西湖歌吹声中,词人不禁想起当年南宋小朝廷沉湎于歌舞的往昔:“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薰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南宋诗人林升这首《题临安邸》诗所写,竟和词人眼前的所见所闻有如此惊人的相似,真令人既痛惜往事,又忧虑时局。如此今昔比照,不仅起势夺人,掷地有声,而且为全词的怀古慨今奠定了基调。
“赵家轻掷兴强胡”一句,则进一步揭示了南宋统治者耽于歌舞的恶果。自赵匡胤建立宋朝以来,边患连连,先是向辽与西夏输送岁币,后是被迫向金俯首称臣,最终被元军一举灭亡。其间虽不乏忠臣良将忧国忧民,但在只图苟且偷安、不思发愤图强的赵家帝王面前,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轻掷”二字,写得生动传神,把宋代统治者只顾眼前享乐、不图江山永固的情状高度概括出来。“江山如许大,不用一钱沽”,“沽”,买,此一则极言“强胡”获得赵家江山之易,二则重申南宋统治者不爱江山爱歌舞的“轻掷”之状。字里行间,饱含着词人对南宋朝廷之腐朽荒淫、不恤民情的深刻批判,对时局的忧患也隐含其中。
过片“只有岳王泉下血,至今泛作西湖”,由昔而今,将对南宋衰亡旧事的追忆拉回对岳飞墓前之景的凭吊。岳飞精忠报国,正当他率岳家军欲直捣黄龙府时,却被奸臣秦桧所害,埋骨于西子湖畔。而今,他精忠报国的英雄事迹还广泛流播于民间,激励着不少仁人志士。在作者眼中,西湖的碧波仿佛是英雄的鲜血所化成,它似乎正满含悲愤,映照着纷乱喧闹的人间百态。这里血化湖水的比喻,远取《庄子》苌弘死后血化为碧的传说,近效关汉卿《单刀会》杂剧“鏖兵的江水犹然热,好教我情惨切,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然而,精忠报国的英雄墓前,却仍是一片歌舞升平,在这里,多少人在纵情声色,什么忧国忧民,什么抵御外侮,统统都在沉醉中抛到了九霄云外,难怪词人要仰天长叹:“可怜故事眼中无!”作为一名耿直而有气节的东林党人,词人曾与杨涟等人力劾魏忠贤及其党徒,希望能重整朝纲,然而不但未能成功,反而被贬出京。此番来到杭州,南宋衰亡、岳飞冤死的旧事与朝中阉党擅权的现实不断交替呈现在眼前;他发出这样的长叹,不仅仅是对往事的感怀,更是对时局的隐忧。当时,努尔哈赤已统一女真各部,建立后金,并开始对明用兵,而明朝统治者只图眼前享乐、争权夺利,对女真政权的兴起无暇防备,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词人,唯有长叹而已。其中“可怜”二字,饱含着几多焦虑,几多无奈。结句“但供侬醉后,囊句付奚奴”,是词人的自慰之辞。既然忧国忧民之策无处可施,那么,满腔的热忱只好化为醉后的词句,聊以抒发情怀而已。“侬”,我;“奚奴”即奴仆。唐李商隐《李贺小传》记李贺“恒从小奚奴,骑距驉(驴子),背一古破锦囊,遇有所得,即书投囊中”,词中化用这一典故,无奈之意溢于言表。
此词由今写到昔,又由昔写到今,今昔变换绵密有致,从词人怀古慨今的感叹中,不难品味出词中流溢出的对时局危难的忧虑和无奈感,从而一个洞悉时事、忧心如焚的词人形象,也就自然而然地呈现在读者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