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阿长与《山海经》》赏析
鲁迅《阿长与《山海经》》原文
编者注: ① 长毛,指太平天国起义军。他们留发而不结辫,故称“长毛”。
在《阿长与〈山海经〉》里,鲁迅怀着诚挚的感情,为人们塑造了一个淳朴善良的农妇形象,抒发了自己对她的怀念。一开始,作品便通过长妈妈“名称的来历”生动地反映了她的身世,她不仅没有姓名,甚至连外号也是顶替别人的,地位何等卑微!显然,在散文里,作者对长妈妈不作外形描写,而是集中写她某些特点,从而突现她的神态和灵魂。长妈妈确有许多令人“讨厌”的缺点,如“常喜欢切切察察”在家里引起一些“小风波”,睡相也不太好,摊手摊脚,占领全床,有时还把胳膊搁在孩子的脖子上。作为佣工和保姆,长妈妈似乎不太称职。长妈妈没有知识,却又懂得许多令人“不耐烦”的规矩和使人感到“非常麻烦”的道理,如“晒裤子用的竹竿底下,是万不可钻过去”等等,例子多得很。这些细端末节,犹如无数光束,虽然微弱但却颇为集中地汇映出长妈妈的愚昧无知、落后陈腐但却善良的心灵。就在她那教给小主人的许多道理和不许这样或那样的管教中,都微妙地表露出她对“我”的钟爱,这在艺术手法上,有点类似以藏为露的含蓄。其实,在家里,只有她才真正关心着了解着“我”,这一心意就在购买《山海经》的情节中猛然外露了。当“我”接到《山海经》时,竟“似乎遇着了一个霹雳,全体都震悚起来”,所有“抱怨”,“从此完全消失”,对她“发生敬意”。长妈妈的形象一附丽于这一动人事件,便陡然丰满了。作者高明地通过这一情节,引发读者达到“妙悟”境界,从此物、此事、此景中“悟”到此人、此心、此情,获得对这一形象本质的认识,这种刻意传神的手法是十分灵巧的。
在这篇散文里,鲁迅还杰出地发挥了对话艺术刻写长妈妈,如在“长毛”故事里,长妈妈以极为“严肃”的口气,说出那令人发笑的话,真可谓非此人难发此言了。又如在叙说关于《山海经》的事情时,鲁迅删除了许多“不必要”的描写,就只突出长妈妈这么一句很有特色的话:“哥儿,有画儿的‘三哼经’,我给你买来了。”一声响亮的“哥儿”,一句奇怪的“三哼经”,既显身份,又表感情,使人闻其声如见其人,极有分量地显现了人物形象。长妈妈之所以生动,还在作者把她置于浓郁的风俗氛围中来刻画,如“辞岁之后”那段文字,虽只淡淡几笔,但气氛尽出,于儿童天真的梦幻中展现了“一年中最高兴的时节”,长妈妈就在这时进入画面,“将一个福橘放在床头”。继后,又在许多“道理”和“规矩”的叙写与介绍中,不断强化对全民群众心理认同的风俗习惯的表现,使长妈妈身上散发出强烈的生活气息。
《阿长与〈山海经〉》叙事艺术是令人叹服的。作者把叙述和描写穿插组合,使文章气韵生动,形象活泼鲜明,如叙及长妈妈“切切察察”时,特地描绘她那“竖起第二个手指,在空中摇动”的姿势,这一细微动作,既显形又传神。又如谈长妈妈睡相时,忽然插入“在床中间摆成一个‘大’字”的描写,好比一个特写镜头,活脱脱地映现出长妈妈粗鲁的特点。这些均是在叙述的段落中,间以描摹予以点染。更重要的是在整体艺术设计中,进行大段落的描写,如谈到“元旦辟头的磨难”时,作品突然改变对除夕规矩介绍的笔路,浓墨重彩地展开描绘,写长妈妈在睡前对孩子“极其郑重”的嘱咐,写她第二天醒来时“一把将我按住”及“摇着我的肩”的动作,写她“惶急”的眼神,写她“喜欢”的笑声,真是绘声绘色地勾勒出一个农妇的质朴灵魂。再如对“长毛”故事的叙述,有情有节,惊心动魄,极为生动地表现了长妈妈的愚鲁无知。
这篇散文的艺术构思是值得称道的。作品把不识字的长妈妈和《山海经》联系起来,这设想就很新奇。作品大体可分为四个层次,一开始作者就细说长妈妈的长相、身世、特点,然后以她“懂得许多规矩”为过渡,转入第二层次,对“元旦的古怪仪式”的描写,接着又以“我”对长妈妈“发生过空前的敬意”为导引,进入第三层次关于“长毛”的叙述。文章至此已占篇幅三分之二,但和《山海经》还无关系,而“我”和长妈妈的关系似乎愈发尖锐了,长妈妈简直是个“非常麻烦”的农妇。其实这三个层次在总体结构中仅是铺排造势,为情节向巅峰发展作好准备。第四层次是高潮的涌现,一起笔仅是细叙自己对《山海经》的渴慕,看得出来仍在蓄势,因为《山海经》在结构中至关重要,直至气势已足,笔锋方始陡转,集中描写长妈妈购回《山海经》的情事,突出了她的“伟大的神力”。一书系深情,极表她的爱,长妈妈的形象经此涂染,突放光彩。可见作者对高潮的组织是独具匠心的,作品主旨是赞扬长妈妈,但他没有直歌其事,而是采用欲扬先抑的手法,极有层次地由小到大步步递进,最后以《山海经》为媒介,使情景发生重大变化。先抑后扬,至为高明地于不协调中显和谐,使画面更生动,形象更丰满,主题更鲜明。
谈到这篇散文的艺术构思,不能忽视“我”的感情作用,须知“我”既是叙述者,又是作品的角色,其中一切情事都在“我”的视线之中展现,所有世态无不渗透着“我”的内在情愫,作品整个构架是“我”的感情韧带起着连结作用的。作品就通过“我”的感情前后变化,使这篇本来没有多少情节的散文,具有波澜起伏的态势,感情的逻辑和画面的层次缝接得十分紧凑、自然。结尾也很出色,恰接在高潮之后,最后发出动人的呼告,感情的激化是情节发展的结果,吐露了自己对保姆的无限挚爱,而这正是散文主旨的结穴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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