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调歌头·饮李希梅斋中》 - 清·蒲松龄

2023-05-07 可可诗词网-历代哲理诗 https://www.kekeshici.com

[清]蒲松龄

为问往来雁,何事太奔忙?满斟一盏春酒,起舞劝飞光。莫要匆匆飞去,博得英雄杰士,鬓发已凌霜。梦也有天管,不许谒槐王。

昨日袖,今日舞,已郎当。便能长醉,谁到三万六千场?漫说文章价定,请看功名富贵,有甚大低昂!只合行将去,闭眼任苍苍。

这是作者在其挚友李希梅斋中饮酒时写下的一首词。李与诗人住处临近,过从甚密。他们中秀才之后,曾一起结成“郢中社”,除诗词唱和外,主要是互相勉励,相期及第,以步入仕途。但他们一再碰壁,始终未能如愿。这就是这首词的写作背景。作品充满了科场失意的牢骚,但也有对人生的冷静思考。特别是其中“便能长醉,谁到三万六千场”、“请看功名富贵,有甚大低昂”等诗句,包含着深刻的哲理,对于那些沉湎于个人利害得失而不能自拔、汲汲于功名富贵而不能醒悟的人,不啻是一帖度脱心灵的仙方。

词的上片抒发科场失意的牢骚。其中第一、二两句以飞雁自喻,叙说自己像每年迁徙的飞雁那样,年复一年地赴闱参试,结果是年复一年地名落孙山,从而交代了产生牢骚的原因。“何事”一词的用入,已隐含了一种厌恶情绪,为最后的“只合行将去”埋下了伏笔。中间五句紧承上面的心绪,感叹时光易逝,功名难取。“飞光”,又称流光,也就是时光。诗人劝时光“莫要匆匆飞去”,并不是“请时光暂住,以待我荣”的意思,而是抱怨功名难博的愤激之辞,意思是说:人生本已短暂,而功名竟又如此耗人岁月,除非时光放慢流逝的速度,否则休想得到它。“博得”二句,便是对这一含义的补白。意即退一步说,即使有人得到了,也已蹉跎了人生年华,两鬓染霜而难以有所作为。最后两句在此基础上更进一层,极言功名难取之“难”——“梦也有天管,不许谒槐王”,连做梦也被上天管得死死的,想要像淳于棼那样做一个飞黄腾达的好梦都不允许。“谒槐王”,拜谒大槐安国国王。这是用唐代传奇《南柯太守传》中淳于棼梦为大槐安国南柯太守的典故,这个典故用得极为生动精妙,把功名难取的“难”字推到了无以复加的极限,淋漓尽致地发泄了诗人的满腹牢骚和不满。

词的下片表达对功名富贵的鄙视。可分三层理解:

一是抒发人生有限的感喟。“昨日袖,今日舞,已郎当”。作者首先指出,在现实生活中,有多少人曾经轻歌曼舞、欢声笑语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可是,随着流光的飞逝,他们——连同他们的这种生活,都已纷纷变作不复存在的过去。人们追求荣华富贵,有什么意思呢!“郎当”,意即破败、紊乱,用在此处含有轻蔑的意味。以上是指陈已然事物的实笔。接着,作品换用虚笔作逻辑推理,假设“便能长醉”,即假设每天都能在荣华富贵中生活,天天都能饮酒作乐,那么,又有几人能饮尽三万六千场呢?这是借用的李白《襄阳歌》中“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的典故,但意义有所不同,其目的在于说明人生有限,人对富贵的享用也有限,故不必把荣华富贵看得太重。这就是结论。这虽然有一点“葡萄酸”的味道,但这种透视人生、淡薄富贵的观点,仍应给予肯定。同那些汲汲于追求荣华富贵而不知回头的人相比,诗人要算是大彻大悟的觉醒者了。

二是公开表示对功名的鄙视和对科举考试的厌恶。“漫说文章价定”,字面意思是休说文章有什么确定的客观标准和价值;其言外之意则是说获得功名富贵的标准并不在于文章的好与差。本来,文章的好与差是有客观标准的,好文章也自有它本身的价值,只是当时的试官们并不以这种客观标准去衡量,而是以“袖金输璧”的多寡而取舍,或者是由昏庸无能的试官们莫名其妙地“乱点鸳鸯”。既然如此,这样获得的功名富贵,又有什么意义和价值呢?所以诗人愤慨地说:“请看功名富贵,有甚大低昂!”低昂,即高低;“有甚大低昂”,本意是没有什么高低之别,实际上就是说没有什么意义和价值。诗人尽管十分希望获得功名,但他有一颗耿正自尊的心,他决不肯为取得功名而投机取巧、逢迎拍马,也决不希罕那种毫无价值的功名富贵,他是把这种功名富贵看透了。在《聊斋志异》的《贾奉雉》、《司文郎》等许多作品中,他都表达了这一原则立场和看法。对诗人的这种“看透”,不能只看到他情绪消沉颓丧的一面,更应看到,这是对科举制度腐朽性的一种洞察,是对那些博得功名富贵的“人上人”们的一种鄙视。由于诗人看透了这一切,所以,他把主要精力用于《聊斋》的创作,并为山村贫苦人民做了许多切切实实的文化普及工作,终于以他有益于社会、有益于人民的实际贡献而名垂千古。

三是表示绝离闱场的决心。“只合行将去,闭眼任苍苍”,就是说应该与那条令人憎恶的科举之途分道扬镳,只管自己向前走去;至于前程如何,则闭起眼睛来听天由命。这种决心,是诗人对人生、功名和长期参加科举考试的实践认真思考之后所作出的,它既与篇首遥相呼应,又与全篇内容水乳交融,因而显得果断、有力、义无反顾,令人颔首赞赏。

这首词先由“为问往来雁”起笔,然后由雁及己,联想到自己在科举道路上的艰难跋涉和竭蹶,在极盛的牢骚中抒发了功名难取的强烈感慨。如果说,这还是诗人对科举和功名的感性认识,那么,诗人接下去便进入了理性的思考——思考人生的有限,思考功名的价值,思考科举的腐败,从而上升到了理性的认识。在此基础上,诗人再前进一步,思考到今后的行动。这样,作品由感性而理性,由理性而行动,通过层层飞跃,终于完满地表达了看破功名富贵这一中心思想。这一艺术构思,很值得我们欣赏和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