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调歌头》 - 元·周权

2019-05-12 可可诗词网-历代哲理诗 https://www.kekeshici.com

[元]周权

亭小可容膝,真似寄鹩枝。客来休讶迫窄,老子只随宜。凫鹤短长莫问,鹏鷃逍遥自适,何暇论成亏?万事一尊酒,齐物物难齐。

种株梅,移个竹,凿些池。添他无限风月,尽可著吾诗。世上黄鸡白日,门外红尘野马,役役付儿痴。起舞一挥手,天外片云飞。

此词作者周权,字衡之,号此山,处州(今浙江丽水一带)人。元成宗前后在世。尝游京师,以诗贽翰林学士袁桷。桷甚为推重,荐为馆职,不果。作为四等之末的南人,作者的遭际,比前代文人更惨,故所作多怀才不遇之慨。这首词从字面看来,隐逸避世,放旷自适,近乎消极颓废,联系其人其世看,乃寄沉痛于幽闲,平淡中有愤激。怀才不遇的不平之鸣,穷愁潦倒中的自我排解,与守道固穷的自勉自励,构成单纯闲适的表象之下的多重意向。

上片从居处落笔,表达随缘自适的生活态度。“亭小可容膝”句中含有一层转折。可读解为,亭子虽小,自可容膝。“容膝”二字,出于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小小点缀,暗含以陶渊明人格自勉的意思。“真似寄鹩枝”,语本《庄子·逍遥游》:“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意谓本无非分之想,能够安身也就可以。看起来只是上句的重复,实际是拉来庄周与陶渊明作陪,缴足上意,也交代了自己思想人格的渊源所自。“客来”二句,对面着笔,表达随缘自适的旷达情怀。而以老子自称,给人留下老气横秋、放旷不羁的人格形象。以下出之以议论。“凫鹤短长”,出于《庄子·骈拇》:“长者不为多余,短者不为不足。是故凫颈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鹏鷃逍遥”,出于《庄子·逍遥游》,其中载大鹏展翅南飞,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而鷃雀飞鸣于蓬蒿之间,对大鹏的举动表示不解。此段文字后人衍化为“鷃雀安知鸿鹄之志”一句成语,其实庄子初无此非彼之意,他是举极大极小者为例,以为皆有所待,非真逍遥。此处则反其意而用之,意谓凫胫短,鹤颈长,皆本于自然;鹏高举,鷃低飞,各有所乐,不必强加轩轾,分别高低。言下之意,人生遭际不同,出处有异。投机钻营者,我自不取,而我洁身自好,幸毋厚非。联系上文,仍是对客疑问的补充申述。“何暇论成亏”,即无须论是非成败。不是无暇,而是不可说,也说不清。既然如此,只好把人间是非搁置一边,我且以酒解忧忘世。“齐物物难齐”与“何暇论成亏”相反相成,因物难齐故不论成亏。《庄子·齐物论》是庄子哲学认识论的代表作,文中以“道未始有封”(即道本无界限)为出发点,以“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的相对主义为认识论,以齐万物泯是非为指归。这里说:“物难齐”,其意不在否定庄子,而是说眼下世界各种是非矛盾,用庄子的《齐物论》也难以解释。

换头另出新意。由随缘自适到闲中寻乐,目的是为了进一步解脱忘世,消除内心的不平衡。梅、竹、池塘,都是隐士生活的点缀物,也是远离红尘烟火的诗料。“世上”二句,以对红尘中人的否定,来肯定自己抱道终穷的选择。黄鸡白日,为唐宋诗词中熟典。鸡声晓唱催人,白日西驰不停,以状人生之奔波与短促。白居易《醉歌》:“谁道使君不解歌,听唱黄鸡与白日。黄鸡催晓丑时鸣,白日催年酉前没。腰间红绶系未稳,镜里朱颜看已失。“可作此词注脚。“红尘野马”,指名利之途。“野马”与“红尘”同意,语本《庄子·逍遥游》:“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役役付儿痴”,“役役”犹言碌碌,《庄子·齐物论》云:“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当为此句所本,或亦含陶渊明“以身为形役”的意思。“儿痴”即痴儿。这三句合起来是说,人生一世,光景倏忽。若以身为形役,去追逐蝇头功名,蜗角微利,还是让那些傻子去干吧。我情愿徜徉在梅竹丛中,享受现成风月,饮酒作诗,陶然自乐。结拍“起舞一挥手,天外片云飞”,有翘首天外、潇洒出尘之意。嵇康“目送归鸿,手挥五弦”,左思“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意颇近之。

这首词的特点比较明显。第一是议论多,几可视为有韵之“隐居乐道论”。但作者的议论不是用抽象的哲学名词来表达的,而是通过意象的流变,调动传统的审美符号,来显示自己的人生态度和价值取向。第二个特点是用典多,而且大部分来自《庄子》。鹪鹩一枝,凫短鹤长,鹏鷃逍遥,以及齐物之论、红尘野马等等,层出叠见。如此专取一家,几类隐括或集句。这一点是如此突出,使得这首词的主题明显地打上了庄子思想印记。议论多,用典多,都可能损害词的艺术个性。作者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借议论加强了词的思想性,借用典扩大了词的内涵,却并不流于枯燥和堆砌。第三,作者采用的语体风格,也是他塑造自我形象的一种手段。以“老子”自称,以“儿痴”骂红尘中人,显示了他放旷不羁、白眼望青天的风神。过片“种株梅,移个竹,凿些池”,三个数量词的用法,显得从容而洒脱。从“亭小可容膝”落笔,以“起舞一挥手,天外片云飞”作结,更显示了作者解脱絷缚达于逍遥之境的心灵的历程。由此可见,此词的语言、结构,看似随兴所之,全无安排痕迹,实际是颇具匠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