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怀(其十一)》 - 魏·阮籍

2019-05-12 可可诗词网-历代哲理诗 https://www.kekeshici.com

[魏]阮籍

湛湛长江水,上有枫树林。

皋兰被径路,青骊逝骎骎。

远望令人悲,春气感我心。

三楚多秀士,朝云进荒淫。

朱华振芬芳,高蔡相追寻。

一为黄雀悲,涕下谁能禁?

阮籍《咏怀》诗,共八十二首,本诗排列在第十一。《咏怀》诗寓意隐晦,后世难明,本文无意涉及。

开头六句。春天,长江水涨满,显得特别深;江岸上有一带枫树林,翠绿欲滴;兰草茂盛,覆盖了岸边的小路;一匹黑色骏马,在小路上尽兴狂奔。俨然一幅生机勃勃的春意图:长江、枫树、兰草无不欣欣向荣,马儿精力过盛,即使被覆盖了的小路,也令人觉得它得其所哉!面对此景,谁不想像骏马那样,畅快一番呢?

诗人骑在马背上,也被洋溢于万物中的春气所感染,所激荡,但他并未因此而立即投入春的怀抱,把自身融进春意图中;相反,诗人以高度的理智,静观眼前出现的一切。他像一个艺术鉴赏家,要透过画面,发掘出隐藏在物象后面的诸多奥秘。因此,“远望”中的“远”,与其说是指时间、空间距离,不如说是指事物由表及里的距离,“远望”就是穷根究底。而“令人悲”的“悲”,也并非由春气直接感发出来的情绪,而是诗人对眼前景物的更深层次的评价。只有站到这个高度上,才能真正看懂诗人精心绘制的春意图。在那一片欣欣向荣景象的深处,作者已经安排了足以令人悲伤的危机。请看,江水草林,原先是那样的协调融洽,悠然自得,幽雅自然,他们压根儿就没有料到黑色骏马会突然降临。然而,黑色骏马终归降临了。它尽兴狂奔的结果,只能令兰草小路,一片狼藉;它痛快淋漓,喧嚣放肆,自然破坏了江水草木的融洽,惊破了他们的幽雅甜梦。同被春气激发出来的勃勃生机,结果却如此地不能相容:马儿欢乐,导致了江水草木的残破;反过来,江水草木各得其趣,马儿就只好不狂奔。快乐与悲伤,相反相成,互为表里,乐中藏哀,哀中有乐。如果想得再深一点,更远一些,那么,眼前的欣欣向荣,正预示着将来的凋零衰亡。然而,无知之物。包括马儿在内,又怎能想得如此深远呢?它们只知自己眼前的欢快,不知这欢快中就隐藏着危机,更不知欢快的结果是噬脐莫及的悲哀!这是“令人悲”中的“悲”的含义。

自然之物只图欢乐,不知悲哀,虽然可悲,但毕竟是无知之物,最不幸的是有知的人也往往不免于此。诗人的视线,从眼前景物移到社会,联想到当时的某一“令人悲”的权势人物的兴趣作为。

第七、八两句。三楚,古代以吴为东楚,江陵为西楚,彭城为南楚,合称三楚,为战国时楚国的疆域。这两句是说,楚国多的是才华出众的人士,这本身是一件好事,只是他们往往不把自己的聪明才智用到辅佐楚王治理好国家的事情上,而是用在迎合、诱导楚王不顾一切的游乐上。“朝云进荒淫”,楚怀王、顷襄时代有一个出名的文人宋玉,作了一篇《高唐赋》,描述怀王与巫山神女欢会的荒诞故事。临别时,神女对怀王说:“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岨。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诗人以宋玉进《高唐赋》来泛指三楚秀士的所作所为,借以暗喻当代的某一权势者,他的周围也不乏才华出众的人物,但是,这些人只知投其所好,诱导他全身心地投入游乐。

第九、十句。朱华,红色的花,泛指那些能引起人们的视觉快感的鲜花。两句是说,鲜花散发出迷人的芳香,这正是赏心乐事的大好时节,蔡灵侯带上妻妾宠臣,到高蔡纵情游乐,根本不管国家大事。“高蔡相追逐”,隐括《战国策·楚策》“庄辛谓楚襄王”中庄辛所讲的一个故事,蔡圣侯(应作“灵侯”)之事因是以:“南游乎高陂,北陵乎巫山。饮茹溪之流,食湘波之鱼;左抱幼妾,右拥嬖女;与之驰骋乎高蔡之中,而不以国家为事。”这是影射某一权势者在“秀士”们的迎合、诱导下,在鲜花盛开的季节里,大规模地肆意游乐。

最后两句。黄雀悲,“庄辛谓楚襄王”中,庄辛为说动楚襄王放弃游乐,而以国事为重,从小到大、从物事到人事,一连举了蜻蛉、黄雀、黄鹄、蔡灵侯四类例证,最后类推到楚襄王。“黄雀”是其中之一。庄辛说:“黄雀因是以:俯啄白粒,仰栖茂树,鼓翅奋翼。自以为无患,与事无争也。不知乎公子王孙,左挟弹,右摄丸,将加己乎十仞之上,以其类为招。昼游乎茂树,夕调乎酸醎。”这两句是说,某一权势者一旦因不顾一切地玩乐而导致像黄雀那样的悲惨下场,痛哭流涕又有谁能禁止得了呢?这是作者真正的悲哀。

某一权势者是谁?作者不便直言,后人虽有种种说法,即使再合理,也只是一种推测,并非确指。这里不再深究。

我们想说的是在作者极度深沉的悲哀中,包含着一种正确地看问题的方法:人间的悲和喜是对立的,又是统一的,要全面地对待它,切不可强调一面而忽视另一面。一般说来,欢乐总是人们追逐的目标。人们在得到欢乐的时候,往往情不自禁地忘记了与之共生的悲哀,而沉溺其中,不能自拔,所谓乐而忘忧。一旦乐极悲来,就追悔莫及。这是社会中常见的现象,也是本诗特别强调的思想。要防止和改变这种情况,应该像诗人那样,在乐境中不沉溺,保持清醒的头脑,这样他就能透过乐境,看到悲剧,进而防止和控制悲剧的产生,这才是真正的快乐,否则,悲哀就不可避免,“命运”这个逋逃薮,带给人们的只是一种精神上的安慰,对解决实际问题是无能为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