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宾王《在狱咏蝉并序》,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2023-12-17 可可诗词网-骆宾王 https://www.kekeshici.com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解题】
 
高宗仪凤三年(678),骆宾王由长安主簿入朝为侍御史,因屡次上书讽谏触忤武后,被诬,以贪赃罪下狱。这首诗即作于狱中。首联以蝉的鸣声起兴,引出诗人对家乡的思念之情。西陆,指秋天。南冠,楚国的帽子,代指囚犯。 颔联以“那堪”与“来对”构成流水对,把蝉(玄鬓)与诗人联系在了一起,描绘出诗人见蝉影而自伤的情形,同时表达出诗人为国尽忠反被诬陷的怨愤情绪。白头吟,古乐府篇名。相传是汉代卓文君因丈夫司马相如将再娶妾而写,曲调哀怨。颈联二句既紧扣时令特点写出蝉所处的自然环境;又以“露重”、“风多”比喻世道的艰险,用蝉的“飞难进”、“响易沉”比喻诗人自己有志莫施、有冤难辩的困境。尾联仍以秋蝉自喻,对无人相知、代为昭雪发出慨叹。本诗题为咏蝉,实则借咏蝉抒发世道艰难、高洁受冤的深切感慨。取譬贴切,物我相融,情致凄婉,寓意深刻,是咏物诗的名篇。
 
【全诗】
 
.[唐].骆宾王.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
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余心。
 
【注释】
[1]唐高宗仪凤三年(公元679),骆宾王在侍御史任上,多次上书讽谏,得罪武则天,被诬以贪赃罪下狱。此诗作于次年秋,尚在狱中。诗以蝉自喻,名为咏蝉,实乃咏己。诗前有赋体长序,略。
[2]“西陆”二句:西陆,秋天;《隋书·天文志》:“日循黄道东行……行东陆谓之春,行南陆谓之夏,行西陆谓之秋,行北陆谓之冬。”南冠,指代囚犯;《左传 ·成公九年》:“晋侯观于军府,见钟仪,问之曰:‘南冠而絷者谁也?’有司对曰:‘郑人所献楚囚也。’”后人乃以“南冠”代指囚徒。客思,身寄他乡的愁思。侵,一本作“深”。首联写自己在狱中听见秋蝉高唱,更被身寄他乡的愁思折磨着。
[3]“那堪”二句:玄鬓,典出崔豹《古今注·杂注》:魏文帝宫人有莫琼树者,“乃制蝉鬓,缥缈如蝉翼。”蝉鬓成为古代妇女的一种发式。玄鬓,即这种发式的黑色鬓发薄如蝉翼,后人因以之代指蝉。白头,作者自指。《白头吟》又是古乐府曲名,其曲哀怨悽恻,此处语意双关。那堪,一本作“不堪”。颔联写衰老的人怎么受得了寒蝉对着自己凄切哀吟呢。
[4]“露重”二句:颈联写蝉因露重,有翅难飞,风大,鸣声被淹没,喻自己被囚,有志难酬,有冤难伸。《岘佣说诗》说这两句“是患难人语”。
[5]“无人”二句:高洁,古人认为蝉栖高树,餐风饮露,清高纯洁,诗人以蝉自喻。尾联说,无人能相信我的纯洁,谁能为我表白心迹呢?
 
这首五律触物起情,托物寓志,寄寓自己被诬入狱、有冤难伸的悲痛之情,可谓“意象深而物态浅”(《唐诗镜》)。《唐宋诗举要》评此诗“以蝉自喻,语意深沉”。《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录周更的评析:“次句映带‘在狱’,三、四句流水对,清利。五、六寓所思,深婉。尾‘表’字应上‘侵’字,‘心’字应‘思’字,有情。咏物诗,此与《秋雁》篇可称绝唱。”《诗学渊源》总评骆宾王诗,认为其成就“不减齐梁诸人,而古质不及卢昇之,近体……诸作,立意炼辞,实开盛唐之先路。”
 
 
【赏析】
    骆宾王(生卒年不详),婺州义乌(今浙江义乌)人,是初唐著名的文学家,属“初唐四杰”之一。初为道士,唐高宗上元、仪凤年间曾任武功、长安二县主簿,后升侍御史,武后时得罪入狱,贬临海(今浙江天台)丞。骆宾王这时弃官而去,正逢徐敬业在扬州起兵讨武后,骆为府属,为徐敬业作讨武则天檄,传布天下。徐敬业起兵失败,骆宾王亦亡命不知所终,传说曾于杭州西湖灵隐寺出家。
 
    骆宾王任侍御史时武则天即位,数次上疏言事,因而获罪入狱,但当朝囚禁他的罪名是以前为主簿时贪赃,可见是一种藉故报复。骆宾王在狱中耿耿不平,深感人世的道昏俗暗,痛惜自己无力匡正,但又有不能忍受的激愤,此境此情中闻秋蝉鸣叫,敬其清高,哀其飘零,写了借蝉以自表自怜的咏蝉诗。诗前有长序,说自己在狱中听到墙西古槐上, “每至夕照低阴”,秋蝉则凄切鸣叫,说不清是自己的心情不同于从前,还是蝉声特别悲切,总是特别让人感到共鸣。他这时以蝉为对象,用自己的心情与素志,对之加以感受、思维,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因为它“故洁其身也,禀君子达人之高行;蜕其皮也,有仙都羽化之灵姿。候时而来,顺阴阳之数;应节为变,审藏用之机。有目斯开,不以道昏而昧其视;有翼自薄,不以俗厚而易其贞。吟乔树之微风,韵姿天纵;饮高秋之坠露,清畏人知。”于是诗人“情沿物应”,写下了同调相敬、同命相怜的咏蝉绝唱。这首诗前四句是写自己在狱中闻蝉声而悲叹,后四句是以蝉喻自己:秋露浓重,有翅难飞往高远;秋风时起,有响轻易被淹没。这里寄寓的是愤世嫉俗的满怀慷慨。人们从这种对当朝的绝望绝意中,多少已经看到了后来讨武檄文的蓄意开端。
 
   这首诗把环境与心境、外物与自身同一地加以描写,实现了艺术创作审美的外在对象的人化,人的自身特点的对象化。本来秋风一动蝉先觉,不管有没有人坐牢,有没有人哀愁,它都是要叫的,并且叫声属于凄切之调。但蝉及其叫声,对于人的审美活动来说是客体对象,其美感价值和社会意义,取决于审美主体的人,即诗中的“客”,而此景中的“客”,正是蝉的最好知音者。因为这是在一个凉秋初临的季节,作者又是被诬陷坐牢,想过去也不是没有饮过“高秋之坠露”,吟过“乔树之微风”,但今日却是“哀弱羽之飘零”, “悯余声之寂寞”,预想前途,仍感到自身象螳螂脚下的秋蝉, “怯危机之未安”。这时听蝉鸣,怎能不引发人的特殊敏感?这正是“南冠客思侵”的深意所在。这样的起联,把境与情、物与身,紧密地联结在一起,并引发起一个新的审美境界。
 
   骆宾王写蝉比喻自己,觉得自己虽然有蝉那样的高洁、脱俗、候时、应节、明视、保真、韵姿、清品,但毕竟还是蝉在树上,己陷狱中,而且还是带着未老先衰的白发愁坐秋牢,何况蝉鸣有自己知音相赏,而自己的白头愁苦又有何慰藉呢?这时诗人用视听感觉窥蝉,对此,他发现这里有极为令人恨惭的大不同!于是一反常笔的两句好诗出现了:“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这时诗人的心里该有多少深藏之意要说给蝉,说给自己,说给那一切没有回响的所见之物。蝉身披黑色的翅膀,象美女梳妆之“玄鬓”,在高树上按自己的心意在感时吟唱,这对于骆宾王来说,好象是一种不堪忍受的刺激,因为人最容易发现和自身完全相同或完全不同的对象物,而就蝉的“玄鬓”来说,与自己的“白头”正是完全不同的东西,诗人从对立物的观照中发现了自己的一个最令人伤情的存在,身陷异乡牢狱,本来已是愁苦不堪,而在不堪愁苦的生活中竟至迅速地白头老去,此时树上的鸣蝉还特别用它的可以矜夸的“玄鬓”,来对应我的“白头”,这将会置牢中的白发愁囚于何种情地!骆宾王出于特有的情境,抖动诗才,对无情之物附丽浓烈的审美情意,写得这样生动感人,真不愧是唐代诗人之“杰”。
 
    在诗中,当诗人把笔锋由感蝉而转入咏蝉后,在笔法变成了咏物与寓言的结合,咏物,有物的真切的特点,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这是非蝉而无的特性;寓言,有诗人自己仕途际遇的含蓄写照,完全是实际经验的诗化。诗人写此诗是为了“贻诸知己”, “取代幽忧”,也就是昭告世人,向社会表达辩诬之心。但有人知音——象自己对于蝉那样的知音和敬重吗?至今这仍是没有验证的事情,因此,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不过是借说无人信蝉的高洁,来抒写自己知音难遇的悲愤。深重的不平之愤,隐喻得如此之深,非有高度诗才难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