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孟歌》 - 汉·司马迁
[汉]司马迁
山居耕田苦,难以得食。起而为吏,身贪鄙者余财,不顾耻辱,身死家室贵;又恐受赇枉法,为奸触大罪,身死而家灭,贪吏安可为也!念为廉吏,奉法守职,竟死不敢为非。廉吏安可为也!楚相孙叔敖持廉至死,方今妻子穷困负薪而食,不足为也!
这首诗歌选自《史记·滑稽列传》。《滑稽列传》是一篇专叙滑稽人物淳于髠、优孟、优旃三人的传记。它叙述的是三人对当时的最高统治者进行“谲谏”或“讽谏”的人物故事。《太史公自序》说:“不流世欲,不争势利,上下无所凝滞,人莫之害,以道之用,作《滑稽列传》。”可见优孟等滑稽人物,并非人们通常所说的那种油腔滑调、言不及义、一味引人发笑的“小丑”,而是一些不随逐流俗、不争权夺利、能通行上下的特殊人物。他们出身于中下层社会,地位特殊,有机会与统治者接近,并在一定范围内可以随便说话。因此,当社会上发生了一些政治问题,或社会上出现了不合理的现象,他们不去迎合骄奢横暴的国君,而是表现出自己的机智和才能,敢于在谈笑风生中乘机对最高统治者进行讽谏,表现出自己善良的本性和对人民的同情。史公“寓庄于谐”,并赞美他们“谈笑微中,亦可以解纷”,这就是这些“滑稽”人物妙用之所在,其间蕴涵着深刻的哲理。
优孟,优者名孟。优,演戏之人,古代对以乐舞戏谑为业的艺人的统称。孟,人名。古代常以官号或职业加在一个人名之前,成为这个人的专称,如优孟即是。史公笔下的优孟,他讽谏楚庄王想用大夫礼葬马,自己打扮成廉洁不贪的功臣孙叔敖的模样,从而说服楚庄王优恤孙叔敖家属,有力地抨击了国君们的“贱人而贵马”的行为,揭示了人事代谢,际遇有异的哲理。
优孟扮成楚庄王已死去的大臣孙叔敖出现在楚庄王面前,为庄王祝寿,庄王则“以为孙叔敖复生”,“欲以为相”,优孟伺机谲谏楚庄王:“如孙叔敖之为楚相,尽忠为廉以治楚,楚王得以霸。今死,其子无立锥之地,贫困负薪以自饮食。必如孙叔敖,不如自杀。”接着就唱了这首《优孟歌》。
优孟的这首歌,唱出了耕田者的辛苦无食,而贪吏或身死家富,或身死而家灭,奉劝人们“贪官安可为”;廉吏虽“奉法守职,竟死不敢为非”,可是优孟的结论是“廉吏安可为”,根据是“楚相孙叔敖持廉至死,方今妻子穷困负薪而食”,经过了优孟这番一歌唱,“庄王谢优孟,乃召孙叔敖子封之寝丘四百户,以奉其祀。”(以上引文,除“贱人而贵马”外,均摘引自《滑稽列传》)。
作为优孟,他在“歌曰”之前,并未估计到楚庄王因其“歌”而封孙叔敖之子以解“穷困负薪而食”之苦,他“歌”的真正目的,在于以耕田得食为正道,既不可做贪官,也不可当廉吏,因为凡为吏者,或生前无好下场,或死后家属无好结果。优孟可算是看透了红尘。这无疑是对当时善恶不分、是非不辨的丑恶社会现实的无情揭露,也是对“食肉者”的大胆否定。无怪乎古人吟出了“无官一身轻,有子万事足”超脱官场的警句,有的则唱出了“官高何足论,不得收骨肉”的激愤之辞,其间不无道理。
试想,倘若没有优孟再现孙叔敖“复生”的喜剧,孙叔敖“妻子穷困负薪而食”至老死是必然的。优孟之举,使孙叔敖妻子儿女由“穷困负薪”转而为“封户四百”,颇有喜剧意味。清人吴楚材、吴调侯选编的《古文观止》,节选了《滑稽列传》,批语说:“史公一书,上下千古,无所不有。乃忽而撰出一调笑嘻戏之文,但见其齿牙伶俐,口角香艳,另用一种笔意。”吴氏所言“另用一种笔意”虽未言明,但已看出了其中的深刻的哲理,只是要读者自解其中意罢了。的确,优孟的歌唱中寄寓着社会生活的哲理,其间的理趣不是用赤裸裸的形式表现出来的,读者经过深思而领悟到这些生活哲理的时候,就会享受到一种自然产生的“寓庄于谐”的审美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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