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 [捷克]聂姆佐娃
【作品提要】
外婆玛·诺沃特娜,一生颠沛流离、含辛茹苦,然而她从不抱怨。她与拉笛博日采山谷的劳动人民一起,过着简朴但充实的生活。在重要的习俗节日来临的时候,大家都为此做着精心的准备,依照传统习俗相互庆祝。劳动人民之间的纯朴友爱的关系、拉笛博日采山谷四季美景的变化、民间的风习和节日让外婆乐此不疲。她与老漂白场的人们一起,辛勤劳动,享受生活,照看儿孙,按照当地风俗习惯仔细准备着食品和过节物品。在平淡的生活中,有人埋怨无趣,有人却从中发现了生活的无穷乐趣。外婆是后者。平平淡淡的普通捷克人民的生活琐事,外婆勤劳善良的身影,美好的农村风景,都亲切而可触摸,令人对生活充满感激。
【作品选录】
这是一种风俗,在磨坊是这样,在猎人村和老漂白场也是这样: 谁在圣诞节那天来了,他就要受到酒足饭饱的款待;要是没有人来,外婆会跑到大路口上来拉客人的。当儿子卡西巴尔和奥莱西尼采的侄儿在圣诞节前一天出人意料地来到时,外婆是多么快活啊!由于快活,外婆整整地哭了半天,并不时丢开烤圣诞糕的活儿,跑进房里来跟孩子们坐坐;一会儿看看儿子,一会儿又问问侄儿,谁和谁在奥莱西尼采又怎样了;而且还不止一次地跟外孙儿们重复着:“你们看看舅舅就可以知道你们外公是什么模样了,只是舅舅没有他高。”孩子们就开始从前后左右来观察这位舅舅,他们非常喜欢他,特别喜欢他那和气地回答他们每个问题的态度。为了要看看金猪仔,每年孩子们都想绝食,可是意志宏大,身体太弱,他们从来也没有真地绝食过。在圣诞节每个人都分到了东西,就是家禽和家畜也得到了一份圣诞糕。吃过晚饭以后,外婆把吃的东西每样拿了一点,一小半扔到水渠里去,一小半埋在果园里的大树下,期望水源永远长清,大地永远丰收;然后就把全部面包屑收拾起扔进“火”里,期望“别遭火烛”。隔了一会儿工夫,别佳在外面边摇着一棵丁香树,边大声地喊着:“丁香树,我来摇,告诉我,狗啊,我的亲人在哪儿?”而在房子里的姑娘们却在浇铅和蜡,男孩子们在放出点着小蜡烛的核桃船了。杨偷偷地推了一下那只装了水的大海碗,水震荡起来,而那些象征着生活之舟的小核桃壳则从碗边摇荡到中心去;然后他欢叫着:“你们瞧呀,我的最远,我将会出远门的!”——“唉,好孩子,等你真的被卷入生活的激流中去,在信仰和暗礁之中,波浪将颠簸着你的生活之舟,那时你才会渴望地想到你从那儿开船的那个恬静的海港呢,”妈妈一边低声地说着,一边为这孩子试“运气”,将一个苹果从正中劈为两半。苹果核子是星状的,三片是好的,两片已经不满,给虫子蛀过了。妈妈叹息地将它们放在一边,再为芭蓉卡劈第二个,当看见又是变成暗色小星的时候,她说:“不论第一个,还是第二个,将来都不能一生幸福的!”她又为魏林和阿黛尔卡劈了,四片核瓣全是完好的。“你也许,”妈妈默想着,这时阿黛尔卡恰巧把她从沉思中唤醒过来,她在抱怨着她的小船不肯离岸,小蜡烛就快要点完了。“我的蜡烛也没走很远就熄了,”魏林说。这时,谁又推了一下大海碗,水在碗里立刻掀起了波浪;在中间航行着的小船全都覆没了。“嘿,嘿,你们要比我们早死啦!”阿黛尔卡跟魏林一起欢叫着。——“再多些干吗,我们的船已经走得很远了,”芭蓉卡回答说,杨附和着她,只有妈妈一个人在忧郁地注视着那熄灭了的蜡烛,预兆擒住她的灵魂了,孩子们无心的游戏是否就是他们未来的预言呢。“耶尤谐克给我们带来什么了吗?”当开始收拾桌子时,孩子们偷偷地询问着外婆。——“这个我也不知道呀,你们听着铃声吧,”外婆说,小一点的孩子们在窗口前呆站着,他们以为,耶尤谐克一定要从窗前经过,他们也一定可以听到他的。“难道你们就不知道,耶尤谐克既看不见也听不见吗?”外婆说。“耶尤谐克是坐在天堂里那金晃晃的龙椅上,叫小天使们给好孩子们捎礼物,天使们就用金色的云彩包着礼物送来。你们除了铃声之外是什么也听不到的。”孩子们一边凝视着窗外,一边虔诚地听着外婆讲话。这时,烛光在窗上闪动了,铃声在外面响了起来。孩子们紧张得揉搓着双手,阿黛尔卡低声地问外婆道:“外婆啊,那光就是耶尤谐克,对吗?”外婆点点头,这时妈妈也走进门来,通知孩子们,说耶尤谐克在外婆房间里已经给他们分配好礼物了。当孩子们看见了那棵烛光辉煌、装饰得很美丽的圣诞树和它底下那些漂亮的礼物时,他们高兴得又跳又叫起来!外婆虽然不知道这种方法,在民间是不这样搞的,然而她却非常喜欢;还在圣诞节很久以前,她自己就老惦记着这棵小树,并且帮助女儿把树打扮起来。“在尼斯和克沃茨卡也有这种风俗;你还记得吗,卡西巴尔?当我们在那儿的时候,你还是一个很听话的小孩子呢!”外婆跟儿子说,她让孩子们在一边高兴地打开礼物,自己却坐到火炉边儿子的身旁。——“我哪会记不得呢;美好的风俗啦,德莱思卡,你办得挺好;等孩子们将来在生活中碰到困难时,这将会是他们的美好的回忆。就是住在外国,人也是最高兴回想起这一天的,我在外面的几年内就尝够这种滋味了。从前我在师父家里过的挺好,可我老这样想: 我情愿坐在母亲身边吃糊喝粥,啃干面包,吃青豆和青菜,也不愿在外面吃好喝好的了。”——“我们的饮食,”外婆微笑着点点头,“你可还是把苹果干给忘记啦。”——“您是知道的,我向来不大关心这些的;在多柏纽西卡人们把它叫做木齐卡,可我却常常联想起另一样大家都喜欢听的东西。”——“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 牧人笛子,这儿也有,你等着吧,马上就可以听到的,”外婆刚一说完,牧人的木管就在窗外吹响了。最先是吹奏着圣诞牧歌的调子,随着开始唱起来:“起来,牧人们,传来的消息说,救主在伯利恒的马厩里降生了”等。“你说的对呀,卡西巴尔,要是没有听见这支歌子,圣诞节我也不会过得这样快活的,”外婆边说边在欣然地谛听着。然后她跑了出去,把吃的东西塞进牧人的背袋里。在什杰班那天,男孩子们上磨坊和猎人村唱颂歌去了;如果他们不去,大娘会以为天花板落在他们的身上了,她会亲自跑到老漂白场来找的。贝尔吉克和弗郎吉克也同样地下山来唱颂歌。
圣诞节过完了,孩子们又已经在谈论着即将到来的主显节和教师要来在门上画上三个十字同唱颂歌的事了;主显节过后,纺纱的妇女们才开始庆祝“长夜节”。当然,老漂白场和磨坊是不能和那些有许多青年的村子相比的;在那些村子里人们会选出皇帝和皇后,会有音乐,会摆出穿纱竿,会招待吃饼子的。在老漂白场举行了一个快乐的晚会,纺纱的妇女们汇集齐了,唱着,吃着,喝着,一当门外响起手风琴时,人们就在厨房里跳起舞来了。托麦什,老爷爷和猎人全来了,还到了一些别的男人,小小的舞会开始了。厨房里自然是砖头铺的地面,可是,姑娘们全不在乎这个,有些爱惜鞋的,就干脆光着脚板来跳。“喏,怎么样,外婆,我们也来小小地跳他一场吧?”老爷爷从那间净坐着老人们的房间里走进跳舞的厨房时开玩笑地说,外婆是在厨房里照顾家禽,原来它们跟苏尔坦和笛儿混在一起了。“哎哟,我的大爷呀!从前我才不在乎呢,就是脚板上长满了血泡,只要有舞跳就行啦。那时候,当我在酒店里或者夏季在打麦场上一出现,小伙子们就吼着: 玛德娜来了,奏起卡拉玛依卡和伏尔塔卡吧,跳呀,玛德娜早就飞舞起来了。可是现在,我的老天爷呀,我已经像水壶上的蒸汽了。”——“哪儿的话,您还跟鹌鹑一样呢,外婆啊,我们来试试吧,”老爷爷一边说着,一边在手指间滚动着鼻烟盒。——“这才是女伴呢,老爷爷,她会转得跟纺车轮一样快,”外婆微笑着,一边拉住站在老爷爷背后并听见他们谈话的托麦什新媳妇的手。新媳妇欣然地拉着老爷爷的手,告诉古杜拉再奏第一支曲子。手中拿着一段玉米棒在忙里偷闲地吃着的古杜拉马上奏起那支邀请舞曲,而老爷爷不管他愿不愿意就得跟着转起来了。青年小伙子们鼓掌喝彩,把大娘们都从房里引出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她们刚一出来,托麦什立刻拉着磨坊大娘就跳起舞来,老爷爷跳得很热烈,没过一会儿,连那些老年人也卷进了狂舞的漩涡中去了,后来外婆把老爷爷大笑话了一通。
“长夜节”刚过完,磨坊又举行酒宴了,宰了猪,做了果馅油炸饼,老漂白场的朋友们和猎人在这种场合是一定不可少的;老爷爷派雪橇来接他们去了,再后猎人家里请客,最后是卜罗西柯家里。紧接着又是看陀罗达表演了。古杜拉家的瓦茨拉夫扮皇帝迪奥克拉齐安,皇后陀罗达是他妹妹丽达,两个朝臣、判官、刽子手和皇帝的仆役们都是日尔洛夫村的孩子们扮的。仆役和朝臣都背着准备装礼物的小背袋。在卜罗西柯家门前有一个很长很滑的斜坡,演员小先生们通常总要在那儿停下来,稍为地滑他一下;陀罗达皇后却在一边无办法地看着他们,一边冻得直打哆嗦。她虽然直在喊快点走,然而她的声音被他们的欢呼声湮没住听不见了。在滑冰之中,如果有谁推了谁一下,接着他们就要互相掷雪球,在这样的时候,皇后只好权当他们的仲裁人了。最后他们来到了村子,两只狗用一种吓人的吠声在欢迎他们,而孩子们却高兴得了不得了。演员们在火炉旁整理了一下衣服,放下背袋。服装是很简陋的;皇后陀罗达穿着一双哥哥的皮靴,在自己的裙子外面再披了一件向玛庆卡借来的白衫,颈上戴着项链,头上包着妈妈的白头巾,在头巾上再戴上纸做的凤冠。男孩子们却只在衣服外面套上一件白衬衫,腰上围着各式各样的布带,戴着纸帽。皇帝迪奥克拉齐安也戴着皇冠,把那个由于妈妈特别高兴而借给他的星期天用的花围裙挂在肩上当做披风。当他们稍为暖和过来,大家就站在房子中间来,开始表演自己的节目了。孩子们虽然每年都看到这种戏,但他们总是非常喜欢它。异教徒皇帝迪奥克拉齐安判处女基督教徒陀罗达死刑,奴仆们就把她挟起来,拖上刑场去,在刑场上刽子手已经拔出剑在等着她,用一种十分激动的声调高声叫着:“陀罗达皇后你跪下,我的剑呀你不用怕,只管英雄地低下头,我会熟练地砍下它!”陀罗达皇后跪下,垂下头,刽子手一剑将那凤冠从她头上砍了下来,奴仆们就把它高高地举起。再后大家都鞠躬哀悼,而这时陀罗达皇后早又戴上凤冠,站在门边的角落里去了。“瞧!孩子们真会演,好看得很呢,”娥尔莎说。外婆也一个劲儿地夸奖他们,赏给他们许多礼物,小演员们就一起挤出门去了。在村子外面,他们检查着得到的礼物;吃的东西皇帝马上分给大家了,然而钱他却塞进自己的口袋里,原来他是全班人马的头目儿,只有他一个人有权利得钱,因为也只有他一个人得交涉得负责的呀。在这样公平的分配之后,小演员们就整装出发上瑞森堡去了。在以后的好几天里,卜罗西柯家的孩子们还在重复着这个剧中的格言,扮演着陀罗达。只有妈妈一个人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喜欢这样的愚蠢把戏。
接着又开始“忏悔节”了;星期天从城里来了一辆漂亮的雪橇,马来时身上铜铃子在院子里响得如此厉害,使得那些在卜罗西柯家阶沿上的冬季客人——乌鸦都飞快地逃上了那棵山楂树,母鸡和麻雀也带着极其惊异的目光在注视着那匹马,它们许是这样想: 我的天老爷啊,这又是什么玩意儿呀!他们是来接卜罗西柯一家子进城上史坦尼茨基家里过谢肉节的。外婆却从来也不想去,常这样说:“到那儿去干吗?让我留在家里吧,我是不惯跟大人先生们在一起的。”史坦尼茨基家里的都是和蔼可亲的好人,然而他家是个酒店,各种客人都有,远隔几里路还有人来呢,这就不是谦逊的外婆的社会了。当他们晚上回到家时,孩子们把在那里吃的好东西都一五一十地诉给外婆听,也给她带来了好吃的;不绝口地赞美着他们听过的那种喧闹的音乐,数说着在那里的所有的客人。“那您猜猜看,我们在那儿还看见谁了?”杨说。——“喏,看见谁了?”外婆问——“卖货郎,那人常上我们这儿来,还给我们柿子吃的那个沃拉赫。可是您会都认不出他来了,他不像上我们这儿来时穿的那样脏;穿得就像皇爷一样哪,还挂着一根金表链呢。”——“什么东西一多了,就会乱花的,”外婆说:“另外呢,”她补充着说,“你们也不要穿着在家里滚脏了的衣服上外面去,只要条件允许,都应该穿着干净的衣服,这是一个人对社会对自己应尽的义务呀。”——“可是,那人一定是很有钱的,是吗?”孩子们说。——“不知道,我又没有在他钱柜里呆过,他可能很有钱,他是那样地会做买卖呀。”——在谢肉节最后一天,姑娘们抬着那个用豆秸扎成的像大狗熊似的马索普斯特,带着喧闹的声音在村子里奔跑着。在每个村子里,主妇们都从它身上拉把豆秸藏起来。在鹅孵蛋的时候,她们就把那从马索普斯特身上拉下来的豆秸垫在窝里,据说这样蛋要出得好些。
马索普斯特游行之后,用冬季娱乐会来告一段落。外婆在纺车旁唱着忏悔的歌;当孩子们也坐拢来时,她就跟他们讲耶稣的生活,在谢肉节第一个星期里,她一直穿着丧服。白天越过越长,太阳越来越厉害了,和暖的风儿吹化了山坡上的白雪。母鸡又在满院子里咯咯地叫了,主妇们一碰头就谈开孵小鸡和种麻的事儿,男人们已在准备犁和耙了。当猎人大爷想从对面的森林里直接来老漂白场时,已经不能从河上走过来了,就像老爷爷早上去巡视水闸时,在卜罗西柯家门前停下来跟外婆说的一样,河里的冰已经裂开,一块跟着一块在慢慢地告别了。第二周,第三周,第四周都过去了,第五周是死亡的节日,孩子们又快活了起来:“今天我们要抬死神出村啦,”而姑娘们却补充着说:“今天是我们的节日!”外婆给阿黛尔卡扎了一个草把人,把几天以来收集的空蛋壳全挂在它身上,为了使它样子显得快活点,她还用了几根红绸带捆扎着它。姑娘们全都去送了。上午所有的姑娘全聚在磨坊上打扮死神。翠儿卡编好草帽,其余每个姑娘都捐出点衣服之类的东西挂在它身上;死神玛任娜打扮得愈漂亮,姑娘们的骄傲就愈大。把死神打扮好之后,由两个姑娘举着它,别的人就一对对地排在它后面,然后她们就舞动着草人歌唱起来:“我们把死神抬出村,欢迎新的夏天来临”,从磨坊直走到水坝边。大一点的姑娘们在附近跟着她们,男孩子们却用一种可笑的动作围着草把人跳着,想拉下它的草帽;小姑娘们却在一心一意地保护着它。她们来到水坝边就很快地脱光死神的衣服,用巨大的欢叫声将草帽扔进水里去;然后男孩子们跟着姑娘们一齐往回走,路上男孩子们唱着:“死神已在水上飘,新夏带着红蛋,带着黄野鸡来访了。”接着姑娘们开腔唱道:“夏天,夏天,夏天啊,你在哪儿呆了这样久?在井旁,在水边——洗了脚和手。罗兰、玫瑰不能开,等着上帝来帮助。”男孩子们接着唱:“罗马的圣彼得送来一瓶葡萄酒,让我们喝了好把上帝来赞美。”——“喏,来吧,孩子们,”卜罗西柯娃太太在阶沿上听见了歌声,就喊着他们。小伙子们和家里的姑娘们一齐进屋来了,克瑞斯特娜和其他的人跟在他们后面,也跟他们一起在唱着。在第一周的礼拜天,芭蓉卡一早就跑到河边去摘那早已开放的葇荑花去了,“花儿就像知道今天需要它们似的,”姑娘想着,在她跟外婆到教堂去做大弥撒时,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把葇荑花去敬神。“西卡来达”礼拜三,当外婆已经纺完了纱并把纺车架上阁楼时,阿黛尔卡叫着:“哦呀,纺车搁上楼了,外婆又要用纺锤来纺麻线了!”——“只要上帝保佑我活到冬天,我们再把它弄下来,”外婆对她说。青礼拜四,孩子们知道那天除白饼和蜂蜜之外,什么也不许吃的。老漂白场没有蜜蜂,可是,老爷爷总是在这时候给他们送来一板蜜。老爷爷是养蜂的人,他有许多蜂房;并且还答应过卜罗西柯娃太太,等他蜜蜂增多时,他要送她一窝蜂;原来有一次他听到了外婆这样的感叹,说她在这屋外除掉蜜蜂再也不需要什么了,说人在看着这些整天忙着进窝出窝、勤勤恳恳工作的小蜜蜂时,会感到高兴的。
“芭蓉卡,起来吧,太阳就要出来啦!”大礼拜五早上,外婆喊着小外孙女,一边还轻轻地拍着她的前额。芭蓉卡睡得很警觉,立刻就醒了过来,她一看见外婆站在床边,马上就想起昨天晚上请求外婆叫醒她做早祷的事情。她急忙跳下床,三把两把地穿好裙子,戴上头巾,就跟着外婆出去了。外婆也叫醒了娥尔莎和别佳;她说:“叫孩子们睡觉吧,他们还不懂得这个呢,我们代他们祷告。”前屋的门一开,家禽和牲畜全都叫了起来,那两条大狗早已从窝里蹦出来了。外婆和蔼地将它们推开并对其他的家禽说:“再忍耐一会儿,等我们做完了祷告!”当芭蓉卡按照外婆的吩咐在水渠边洗好脸后,她们就在山坡上按照习惯默念九遍“上帝祈祷文和圣母祈祷文,祈求上帝保佑他们全家全年身体健康”了。年老的外婆跪在地上,热诚地将那双布满皱纹的老手合在胸前,她那恬静的眼睛信仰地朝向那东方的玫瑰色朝霞,它预告着太阳即将升起。芭蓉卡跪在她的身边,清新而红润得就像小花苞儿一样。在这一瞬间,就连她也在虔诚地祷告着;可是,后来她那对明朗而快活的眼睛从东方转向森林、草地和山坡了。浑浊的水浪在慢慢地流过,通常还带着冰块和雪块,山坡上的洼地里还有雪在闪着白光;然而草已经到处都发青了,早开的延命菊已经吐放,树木和灌木也已开始泛出点儿绿意,大自然已经苏醒过来,开始了愉快的生活了。玫瑰色的朝霞在天空中消散开来,金色的光芒一次比一次更高地从山背后放射出来,染黄了树梢,然后太阳才慢慢地露出自己的全面目,它的光流注满了整个山坡。对面的山岗还罩在半明半暗中,雾在水坝后面渐渐地下降了,越过水面可以看出跪在锯木厂后山岗上女人的身影。“您看哪,外婆,日出是多美呀,”芭蓉卡说,她全身心地沉醉在那天光的奇景中了,“要是现在我们跪在斯聂什卡峰上多好啊!”——“如果你要热诚地祈祷上帝,随便哪儿都可以,上帝的大地到处都美,”外婆说完,划了十字,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当她们向四周环视时,看见魏克杜儿卡在同一山岗上依树站着。她那浸湿了露水的卷发披散在脸上,衣服又脏又皱,颈项露在外面,黑色的眼睛在凝视着太阳,里面燃烧着奇异的光芒,手中拿着一束迎春花。她像是没有看见外婆。“这可怜的孩子这一晌又到哪儿去了,”老人难过地说。——“嗳,外婆,她已经在哪儿找到迎春花了!”——“在山顶上什么地方,她常在那儿到处乱钻的。”——“我去求她把花给我!”小姑娘说完,就跑上山岗;这时,魏克杜儿卡恰从自己的冥想中惊醒过来,飞快地转身跑开,当芭蓉卡叫:“魏克杜儿卡,请把花给我,”她才站住,眼睛望着地上,把迎春花递给了她。然后,她身子一晃,就箭一般地从山岗上飞奔下去了。芭蓉卡跑到外婆面前。“她已经好久都没有来讨吃了,”外婆说。——“昨天您在教堂里的时候,她上我们家里来了,妈妈还给了她一块面包和几个大饼呢,”芭蓉卡说。——“夏天,这可怜的姑娘又要好过一点;可是天才知道,她就好像没有感觉似的。整整一冬只穿着一件单衣,赤着脚;她在雪上走过时,一步一个血印哪,而她就像没事似的。猎人大娘是多么愿意每天给热饭让她吃饱啊,可是她除了一块面包,什么也不肯接。不幸的人哪!”——“在山洞里许是不冷的,外婆,要不然,她总得到处跑跑呀;我曾经好几次求她在我家里留下。”——“猎人大爷说,冬天在这样的山洞里是暖和的,所以魏克杜儿卡才从来也不进到烧得暖洋洋的屋里去。她不像我们那样感到冷。这上帝已经安排好了;他派保护天使下凡保卫孩子,而魏克杜儿卡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呀,”外婆边说着,边走进屋里。
(吴琦译)
【赏析】
《外祖母》成书于聂姆佐娃失去爱子、物质生活极端贫困的时期。它是一部对“童年的天堂”的回忆录,是作者“为了安慰自己背上的灵魂”而创作出来的。聂姆佐娃的童年回忆,特别是她对外祖母的思念成了她作品素材的主要来源。外祖母周围聚集着一批人,他们创造了一个有独特风格的农村环境,这个环境与庄园里矫揉造作的不自然的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说从外祖母搬到女儿家度晚年写起,除第六章魏克杜儿卡的故事外,其余各章都是通过外祖母的日常活动来介绍劳动人民之间的纯朴友爱的关系、拉笛博日采山谷四季美景的变化、民间的风习和节日。作者通过这些细腻的描绘把读者领进捷克农村,乐其所乐,忧其所忧,从而变成他们的朋友,并深刻地认识到: 捷克人民是勤劳、朴素、勇敢和友爱的人民。他们热爱自己的祖国,拥有悠久的历史传统、优美的民族语言,以及良好的风俗习惯。
选文截取了第十二章,这章主要描述了拉笛博日采山谷里的人们依照风俗惯例过圣诞节、长夜节和忏悔节的情况。圣诞节最先到来,人们都在做着物质和精神上的双重准备。外祖母和其他的大人们开始准备食物,迎接客人;而孩子们则被古老的习俗传说吸引,为见到金猪仔而在大吃一顿和绝食之间徘徊。随着准备的深入,节日也自然而然地到了。
选文的第一句话,就彰显了拉笛博日采山谷中人们的好客。“谁在圣诞节那天来了,他就要受到酒足饭饱的款待”,甚至如果“要是没有人来,外祖母会跑到大路口上来拉客人的”。质朴的风俗和外祖母的热情好客跃然纸上。在作者的笔下,拉笛博日采山谷是一个富有诗意的世外乐园。在那里,人们完全生活在和平与友爱之中。每个善良的人都彼此熟悉,彼此热爱。外祖母对外孙儿说舅舅像外公,于是孩子们就特别喜欢舅舅,“特别喜欢他那和气地回答他们每个问题的态度”。外祖母对着孩子们回忆过去的美好风俗,对现在新的风俗却也能接受和喜欢。圣诞节最先到来,那个时候还没有进入深冬。人们在装饰圣诞树、切苹果时占卦命运,在当天迎接远道而来或者路过的客人。之后的长夜节,重点是晚会,尽管场地和设备不能和城里比,但是,开心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老爷爷跳得很热烈,没过一会儿,连那些老年人也卷进了狂舞的漩涡中去了,后来外祖母把老爷爷大笑话了一通”。每个人都在享受自己的欢乐。之后的酒宴,以及有雪橇的忏悔节,似乎每天都有欢乐的日子在等着山谷里的居民,而他们也在忙完了白天的活之后,尽情享受生活的幸福。尽管有时候,外祖母觉得阿黛尔卡、芭蓉卡她们做的事情“在民间是不这样搞的”,然而“她却非常喜欢”,足以显示外祖母对子女的疼爱之情。对于风俗的理解,外祖母也有自己的看法:“我哪会记不得呢;美好的风俗啦,德莱斯卡,你办得挺好,等孩子们将来在生活中碰到困难时,这将会是他们的美好回忆。”在这些看似无意的谈吐中,外祖母对生活的态度也显露无遗。
然而,作者并没有把生活理想化,魏克杜儿卡的凄凉的歌声还不时打破这儿的宁静,外祖母对他充满了同情。“而魏克杜儿卡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呀,”选文的最后,外祖母这样感叹。如果我们再把其他几章中关于克瑞斯特娜和米拉的遭遇描写联系起来看,那么,我们就会看到,在这个美好的小天地里还存在着另一种人,他们在摆布并威胁着这些善良人的命运及其和谐的生活,那就是贵族爵府及其帮凶。关于魏克杜儿卡的悲惨命运,作者抽出了第六章单独描写,向当时不合理的社会制度提出了有力的控诉。魏克杜儿卡的遭遇不是一般的情场失意,而是罪恶社会造成的结果,如果外祖母不营救克瑞斯特娜,她也会变成魏克杜儿卡第二,变成爵府匪徒的牺牲品。作者以平和的笔调描写了人们日常生活,田野山色,字里行间充溢着幸福和满足感。但是值得特别注意的是,作者通过一些小细节的描写,通过外祖母之口谴责了有钱人家爵府的表面豪华,实际上空虚无聊的生活。作者两次借公爵夫人之口赞美外祖母:“这女人真幸福啊!”用尼耶德利的话来说,这是作者对贵族生活的全盘否定。在这一章,除了外祖母是作为主要线索描写外,其他人都是寥寥数笔,但是性格却让人过目难忘。舅舅的和气,孩子们的调皮,姑娘们的美丽和对于节日习俗的认真,主妇们的勤劳与能干,等等,这些简短朴实的描写显示了作者扎实的写作功底。
《外祖母》对人物和情节的描写单纯质朴,同时描绘出人民生活的画面。在千变万化之中,作品里始终贯穿着一个问题: 怎样生活得更美好而合理,并与社会协调一致?外祖母的言语和举止给了我们回答。聂姆佐娃在34岁写这部书的时候已经积累下许多生活经验,历经了社会不平和民族之间的冷漠,也有了坚定而明确的观点与目标。在外祖母的身上凝聚着聂姆佐娃自己的许多生活理念。
与《外祖母》内在的思想价值紧密相连的是它出色的语言艺术。作者善于运用细腻而又恰如其分的词汇来表达各种各样的情感、情绪与思想;善于运用适当的手法来描绘每个人物和每种现象。她的语言来自人民,流畅清晰,明快易懂。
(刘一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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