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秋瑾

诸位，你要知道天下事靠人是不行的，总要求己为是。

【演讲词】

唉！世界上最不平的事，就是我们二万万女同胞了。从小生下来，遇着好老子，还说得过；遇着脾气杂冒、不讲情理的，满嘴连说：“晦气，又是一个没用的。”恨不得拿起来摔死。总抱着“将来是别人家的人”这句话，冷一眼、白一眼地看待；没到几岁，也不问好歹，就把一双雪白粉嫩的天足脚，用白布缠着，连睡觉的时候，也不许放松一点，到了后来肉也烂尽了，骨也折断了，不过讨亲戚、朋友、邻居们一声“某人家姑娘脚小”罢了。这还不说，到了择亲的时光，只凭着两个不要脸媒人的话，只要男家有钱有势，不问身家清白，男人的性情好坏、学问高低，就不知不觉应了。到了过门的时候，用一顶红红绿绿的花轿，坐在里面，连气也不能出。到了那边，要是遇着男人虽不怎么样，却还安分，这就算前生有福今生受了。遇着不好的，总不是说“前生作了孽”，就是说“运气不好”。要是说一二句抱怨的话，或是劝了男人几句，反了腔，就打骂俱下；别人听见还要说：“不贤惠，不晓得妇道呢！”诸位听听，这不是有冤没处诉么？还有一桩不公的事：男子死了，女子就要带三年孝，不许二嫁。女子死了，男人只带几根蓝辫线，有嫌难看的，连带也不带；人死还没三天，就出去偷鸡摸狗；七还未尽，新娘子早已进门了。上天生人，男女原没有分别。试问天下没有女人，就生出这些人来么？为什么这样不公道呢？那些男子，天天说“心是公的，待人是要和平的”，又为什么把女子当作非洲的黑奴一样看待。不公不平，直到这步田地呢？

诸位，你要知道天下事靠人是不行的，总要求己为是。当初那些腐儒说什么“男尊女卑”、“女子无才便是德”、“夫为妻纲”这些胡说，我们女子要是有志气的，就应当号召同志与他反对，陈后主兴了这缠足的例子，我们要是有羞耻的，就应当兴师问罪；即不然，难道他捆着我的腿？我不会不缠的么？男子怕我们有知识、有学问、爬上他们的头，不准我们求学，我们难道不会和他分辨，就应了么？这总是我们女子自己放弃责任，样样事体一见男子做了，自己就乐得偷懒，图安乐。男子说我没用，我就没用；说我不行，只要保着眼前舒服，就作奴隶也不问了。自己又看看无功受禄，恐怕行不长久，一听见男子喜欢脚小，就急急忙忙把它缠了，使男人看见喜欢，庶可以藉此吃白饭。至于不叫我们读书、习字，这更是求之不得的，有甚么不赞成呢？诸位想想，天下有享现成福的么？自然是有学问、有见识、出力作事的男人得了权利，我们作他的奴隶了。既作了他的奴隶，怎么不受压制呢？自作自受，又怎么怨得人呢？这些事情，提起来，我也觉得难过，诸位想想总是个中人，亦不必用我细说。

但是从此以后，我还望我们姐妹们，把从前事情，一概搁开，把以后事情，尽力作去，譬如从前死了，现在又转世为人了。老的呢，不要说“老而无用”，遇见丈夫好的要开学堂，不要阻他；儿子好的，要出洋留学，不要阻他。中年作媳妇的，总不要拖着丈夫的腿，使他气短志颓，功不成、名不就；生了儿子，就要送他进学堂，女儿也是如此，千万不要替他缠足。幼年姑娘的呢，若能够进学堂更好；就不进学堂，在家里也要常看书、习字。有钱作官的呢，就要劝丈夫开学堂、兴工厂，作那些与百姓有益的事情。无钱的呢，就要帮着丈夫苦作，不要偷懒吃闲饭。这就是我的望头了。诸位晓得国是要亡的了，男人自己也不保，我们还想靠他么？我们自己要不振作，到国亡的时候，那就迟了。诸位！诸位！须不可以打断我的念头才好呢！

【鉴赏】

秋瑾，作为中国近代史上一位著名的女革命家，不仅具有从事军事、政治斗争的卓越才能，而且也是颇具才情的女诗人。为救国事业，她30岁时冲破封建家庭的束缚，自费留学日本，积极参加推翻满清统治的革命活动。留日期间，她除了埋头文字著述外，还积极从事口头演讲，并且担任了中国留学生“演说练习会”会长。

从日本回国后，秋瑾继续以演讲为武器，宣传革命真理。她的演讲情真意切，表达了她对国家民族的深情挚爱，对清王朝腐朽统治的满腔仇恨和对献身革命的一往无前的坚强意志。

她一生作过无数次演讲，但完整保存下来的演讲词仅两篇，是她赴日留学期间发表在她所创办的《白话报》上的。

《敬告中国二万万女同胞》是一篇声讨封建制度压迫和摧残妇女的战斗的檄文，是为妇女解放发出的震撼人心的呐喊。

演讲开头第一个字是“唉！”这一声深沉而愤慨的叹息，满含血泪，似乎郁积了世世代代妇女的千年仇、万年恨。紧接着这一声叹息之后，便揭示了演讲的主体内容：“世界上最不平的事，就是我们二万万女同胞了。”

这个开头精彩极了。踏上讲台就发出一声“唉！”足以在瞬息之间抓住人心。这样的开头不仅感情强烈，而且独树一帜。它开宗明义、单刀直入地告诉人们，演讲要控诉封建制度对二万万女同胞的压迫与摧残，要揭露二万万女同胞所遭受的不平等待遇。

接着，秋瑾针对处于封建制度压迫下的广大妇女文化程度很低或没有文化的特点，采用深入浅出的方法，以生动形象、通俗易懂的白话，把妇女从降生人间到葬身黄泉的各种悲惨遭遇，具体而真切地一一揭示出来。这种极其通俗化、形象化、大众化的演讲，即使是目不识丁的妇女，也完全可以听懂，并产生强烈的共鸣。

秋瑾在控诉了封建制度对妇女的各种摧残之后，随即告诉二万万女同胞，“天下事靠人是不行的，总要求己为是”。这句话是通篇演讲的灵魂与核心。妇女要改变痛苦的处境和被压迫的地位，必须自己行动起来，奋起抗争。在这里，秋瑾告诉女同胞，要靠自立自强的精神来改变自身的命运。对于“男尊女卑”、“女子无才便是德”之类的胡说，对于“缠足”之类的虐待，要敢于“反对”、敢于“兴师问罪”、敢于“和他分辨”。作为志向远大的革命家，秋瑾还指出女同胞要把自身的解放同整个社会的解放密切结合起来。她满怀深情地告诫女同胞：“我们自己要不振作，到国亡的时候，那就迟了。”这就使得广大妇女不但了解了自身所受的种种迫害，而且明白了所肩负的重任，从根本上唤醒了广大妇女的斗争意识。语言是显浅的，道理却是深刻的。正因为如此，秋瑾的这篇演讲词才成为我国近代演讲史上的名篇佳作之一。

通篇演讲，秋瑾满怀着对同胞姐妹深深的同情和对封建伦理纲常的无比的愤恨，以自己强烈的感情深深震撼了千千万万妇女的心。对此，徐自华在《鉴湖女侠秋君墓志》一文中有过这样的记载：听秋瑾演讲，“人之闻者，未尝不泣数行下，而襟袖为之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