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赛珍珠

【演讲词】

中国的朋友们：

我今天说话不完全站在一个美国人的地位，因为我也是一个中国人。我一生的大半时间，都消磨在中国。我生下三个月，就被父母带到中国去了。我开口说话的时候，又是先说的中国话。我小时跟着父母，并没有住过什么通商大埠。十数年间，我们到的地方是浙江、江苏、江西、湖南、安徽、山东各省的小城市、小村庄，清江浦、镇江、丹阳、岳州、蚌埠、徐州、南宿州……这些地方，是我最熟识的。可是我最爱的，是中国的农田乡村。以后我长大了，又在南京住了17年。我曾亲眼看见南京在几年之内，由一个古旧的城市变成一个新式的首都。但是无论我住在什么地方，我与中国人相处，都亲如同胞。因为小的时候，我的游伴是中国孩子；成人以后，来往的又是中国的朋友们。现在我人虽已归故国，心中却没有忘掉旧日的友朋。所以今天我要从这两种地位说话。我既在中国长大成人，又在美国住了多年，受了双方的教育，有了双方的经验，我觉得我是属于两个国家的。我可以为两个国家说话。8年前，我回美国来。美国对中国人的观念是怎么样的呢？非常的好。我一开口说到中国，他们都点头说：我们喜欢中国人。

1937年7月，日本进攻中国。美国人都愤恨日本，同情中国。但美国并没有积极地援助中国，这是你们知道的。有些美国人还继续与日本通商往来，甚至于卖给日本种种军火原料。现在这些美国人回想起来，不免惭愧，懊恼他们未能及时了解日本军阀的野心。

我必须告诉你们的是当时我见了我第二祖国的中国，单独勇猛抵抗日本，不免自喜。美国人知道当时中国并没有充足的军事准备。他们觉得与日本相对敌，中国是支持不久的，是必会投降的。但我以为这是不会有的事，中国绝对不会屈服日本。因为我不能想象到我们认识的那些健壮实在的农民，那些稳健的中产商人，那些勤苦的劳工，以及那些奋勇热心的学界领袖被日本降服的。所以在言论上，在著作上，我曾大胆地发表我的自信。我说，中国人是不会投降的。日本人也不能征服他们。

起先，美国人觉得除非超人，谁能永久地抵抗下去？等到他们看见中国在种种不利的情形下仍旧继续抗战；又看见大队的民众，万里长征，向内地迁移；又看见你们受了飞机的轰炸，丧失了无数的生命财物。你们仍没有气馁，而至于想到投降日本，美国人这才渐渐地认识中国民族的伟大。

去年12月7日。日本袭击檀香山珍珠港以后，一个个美国人才睡梦始醒。于是全国上下愤怒一时，男女老少，人人只有一个思想，如何打倒日本。全国的民众一日之内整个地统一。日本弄得美国民众一致反对它，再没有比这个厉害的了。

我在这里如在中国一样。住在乡下，与农人为邻。因为我相信不问在哪一国，乡下人是最好的。这里乡下的小村庄、小镇，与江苏、安徽两省乡下不相上下。在这些小镇村庄中的工厂、机器，现在都改成战斗工业。男男女女，皆日夜相继的为战斗用品而工作。他们每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们必须打胜仗。

3个月以前，我不会相信这一切的变更是可能的事。美国人活泼、喜欢热闹。对物质上的享受，又喜欢丰富。今天能不发一句怨言地日夜工作，大家热心地各尽所能，来对付这战事，其实也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

中美是联盟国家。中美的联盟，与其他的联盟国家比较起来，似乎更近一步。因为我们两国有许多相像的地方。美国尚是新兴的国家，但是两方民众的心地、性情非常相近。若是我们的言语相通，我敢说，我们来往是不会有什么隔阂的。我更敢以自己的经验来说，我们人生的观念、直觉是一样的。我们都爱自立、发展个性；我们都恨压制，欣赏自由。所以今天美国民众以兄弟般的至诚对待中国民众，也是一种自然的现象。日前，有一汽车夫曾对我说：“我很高兴中国人在我们这一边，他们是勇敢的战士，我们也是。”举国上下，美国人讲起中国来，无不表现出热诚友爱。

将来战事完结，我们必是最后胜利者。那时，我们两国一东一西，要成为世界上民主主义的两大领袖。战后与战时一样，我们要站在完全的平等地位。我们今天因战事的需要，互相合作。将来太平时，我们必须照旧合作下去。因为只有中美的合作，才能造成一个完全自由平等的世界。

【鉴赏】

赛珍珠(PearlSydenstrickerBuck，1892—1973)，美国著名女作家。本名珀尔·赛登斯特里克·布克，生于弗吉尼亚州，在中国长大成人。因创作《大地》等中国题材的小说而获普利策奖和诺贝尔文学奖。

作为一个享誉美国、蜚声世界的著名女作家，赛珍珠与中国有着密切的联系。她出生才三个月，就随当传教士的父母远涉重洋来到中国，在镇江度过了童年，自幼就学会一口流利的汉语，并受过中国古典文化的教育。由于在中国生活了二十三年，她对中国的风土人情、历史、文化都有一定的了解，对中国人民怀有很深的感情。她曾说过：“当我生活在中国人民当中的时候，是中国人民给了我最大的愉快和兴趣。”

1937年7月7日中国抗日战争爆发后，赛珍珠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行径十分痛恨，对英勇的中国人民的抗日斗争给予真诚的同情与支持。她说：现在中国正进行着一切斗争中最为伟大的斗争，即争取自由的斗争，她相信有这种为自由而奋斗的决心，最后胜利必属于中国。1941年12月7日，日军偷袭美国在太平洋主要的海空军基地珍珠港，次日，美国正式对日宣战。中美英苏等国结成了世界反法西斯统一战线。《对中国人民的广播讲话》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发表的。

这是一篇声援中国人民抗战，宣扬中美两国友爱合作的演讲，充满真情实感。

中国古人云：“感人心者，莫先于情。”演讲一开始，赛珍珠就用朴素的语言把自己的中国情结娓娓道出，没有过多的表白，却把“我也是一个中国人”的题义阐发得那么令人信服；没有侈谈友谊，却使每一个中国听众感受到一个美国人对中国的一份深情厚谊，从而很自然地从心底里产生一种亲切的认同感，接受演讲者属于两个国家，可以为两个国家说话的特殊地位。这一开场白颇具匠心，精妙独到，不仅可以自然贴切地切入主题，而且增添了演讲的吸引力和说服力。

站在“属于两国人”的立场，赛珍珠毫不隐讳地批评了美国以前在中国抗日问题上有过的错误，紧接着话锋一转，回到中美两国人民共同抗日的主题。她对中国能否与日本长久抗衡表示了充分的信心，认为“中国绝对不会屈服日本”，因为她不能想象她所认识的“那些健壮实在的农民、那些稳健的中产商人、那些勤苦的劳工以及那些热心的学界领袖会受日本降服的”。这份自信，来源于她对中国人民的了解和热爱。她又指出，美国民众原先认为中国在强敌面前是难以支持长久的，但事实已使他们“渐渐地认识到中国民族的伟大”。现在，“美国人讲起中国人，无不表现出热诚友爱”。这里没有很多的形容与装饰，只是通过前后对比，简练勾勒出变化，就把美国人民的友情表现得真实可信。在歌颂中国人勇猛抵抗、决不投降的英勇气概时，赛珍珠也描绘了美国人为战胜日本军国主义而体现出来的民族精神，为了打败日本，美国男男女女正在夜以继日地为“战斗用品而工作”。

最后，赛珍珠对中美联盟及两国人民的长期友好表示了热切期望，强调两国要站在完全平等地位上长期互相合作，希望战争胜利后，中美两国一东一西，“成为世界上民主主义的两大领袖”。

这篇讲话自始至终涌动着真挚的情感，这种情感从质朴无华的讲话式的叙述中涓涓流出，创造出一种亲切平等的氛围，使演讲具有了独特的感染力。它通过电波越过浩瀚的太平洋，传到大洋此岸，给正在与日本侵略者作着艰苦卓绝斗争的中国人民带来了道义上的支持与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