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蛰存

        〔梗概〕有一只美丽的鹦鹉,被人捉到了,人把它的舌头修剪一番之后,就把它卖给了一个阔小姐,小姐就让丫环阿香照顾它,并且教它说话,这是一只非常聪明的鹦鹉,不到半年,它就学会说很多人话了。
        每天早晨七、八点钟,它就说:“小姐,起床吧,天不早了。”到了晚上,它又说:“小姐,睡觉吧,夜深了。”有客人来,它会说:“客人来了,阿香,泡茶!”但有时,它也叫阿香一声“大姐”。
        两年之后,那鹦鹉什么话都会说了。它每天和小姐谈自己家乡的风景,也和阿香谈小姐的事情。但是,它说的人话越多,就越怀念自己的家乡。
        有一天,小姐出门去了,阿香没有跟去,就来和鹦鹉聊天。他们俩都很想家,阿香的家虽然很远也很穷,她仍然目夜思念着它。鹦鹉也说:“如果不是被锁着,我早就飞回家了。”
        几个月过去了。一天下午,那鹦鹉发现锁它的链子在靠近它腿脚的地方脱开了一个环,它试着用力一飞,居然离天了铜架,于是它最先飞到院中的那棵桂花树上,梳理着自己漂亮的羽毛,从这一枝跳到那一枝,它觉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
        但是,当小姐和阿香从屋里出来吃惊地发现了它的时候,它忽然觉悟到这是自己能飞回家的唯一机会了,于是,它一下子飞上了楼顶,看到了远处的云和山,一切旧的记忆都复活了,它高声叫着:“小姐,阿香,我回家去了。”说完,便向着云和山之间奋力飞去。
        飞呀,飞呀,不知飞了多长时间,鹦鹉终于飞回了自己的家。到家后,才发现爸爸妈妈都不在了,但从前的邻居和朋友,还有很多认识的,大家见鹦鹉很疲惫地飞了回来,都十分高兴,你一言我一语地问长问短。
        直到这时,那聪明的鹦鹉才发现自己虽然能听懂邻居朋友们的话,但自己的舌头已经不适合说鹦鹉话了。
        聪明的鹦鹉就像个哑巴一样,它虽住在自己的家乡,却没有一个伙伴能跟它讲话。有时闷极了,它就自己说上几句人话,可也没有一个伙伴能听懂,并且大家还讥笑它,说它从哪儿学来了这些蛮话,最使鹦鹉感到痛苦的,莫过于饮食了,如今,再也没有人给它送白米和清水了,它必须飞出去自己寻找食物,有时,一连几天也吃不到一粒白米。
        它不禁怀念起小姐和阿香了。既然已经只会说人话,那就只能永远和人在一起了,它想。况且,家乡的生活也艰难了。于是,经过一夜的考虑,第二天一大早,那聪明的鹦鹉就永远地飞离了它的家乡。
        当它飞回到小姐房间的窗栏杆上时,见小姐正在专心地刺绣,忙上前说:“小姐,你好呀,我回来了。”说着,便飞到小姐肩膀上。小姐抚摸着鹦鹉的羽毛,爱怜地说:“你回来了,很好很好。瞧,这几个月,你都瘦了。”接着,小姐又伤感地说:“可是,阿香已经不在这里了。”“阿香呢?”阿香哪里去了?”鹦鹉焦急地问。“阿香也和你一样逃跑了。她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鹦鹉沉思起来:为什么阿香不会再回来了呢?
        〔赏析〕这篇童话中塑造的鹦鹉形象十分逼真。环境改变了它的本性,养尊处优的生活使它再也不能吃苦耐劳,虽然它几经周折重获自由,但它由于失去本性而不得不重新投入罗网。这只被人格化了的鹦鹉,正是现实社会中某些人的化身,在他们看来,优裕的生活比自由要珍贵,这些人,应该从鹦鹉身上吸取教训。
        故事中把人的思想行为与鹦鹉的习性特征很自然地结合起来,浑然成为一体,富有趣味性,使读者在娱乐中得到教育和启迪。
        〔作者简介〕施蛰存,出生于1905年,浙江杭州市人。现代作家,文学翻译家。主要作品有小说集《追》《上元灯》《将军的头》《梅雨之父》《善女人的行品》《小珍集》;散文集《灯下集》《待旦录》;译作《妇女三部曲》《今日之艺术》《征服者贝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