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台尔尼
亨利希·曼 (关惠文 译)
一九一八年,盖尔德·葛茨·拉克夫率领他的连队重返柏林,眼前发生的事件使他大为震惊。他原以为自己是不会被吓倒的,但因所有的人都慌了手脚,不知所措,他便随同部队暂时撤离,消声匿迹了。再次露面时,他对形势的态度完全采取极右派的观点。他认为,只有右翼党派才能使德国和他的处境重新走上正常的轨道。盖尔德·葛茨家的企业,在他回来时就很萧条,这几年来业已危机临头。他父亲的公司没有大发战争横财。老主人本来就跟不上时代,不久,索性把摊子一撂,离开了人世。盖尔德·葛茨不得不靠借债供养母亲和妹妹。他卖掉一切,变得一贫如洗。真是不可想象!
不顺时应世,简直就活不下未!大家都是怎样巧取豪夺的呢?人人都在投机取巧,但谁也不把其中的奥妙向外透露。总是找不到窍门!拉克夫上尉做了一些毫无结果的尝试。谁也看得出,一个新手只不过是一个毫无经验的猎户。同时,那个所谓的“国家事业”也屡屡遭受失败。想改变社会制度是不大可能的。丽茜·米尔赛一直把希望寄托在盖尔德·葛茨的社会制度改革上,现在也失去了对他的信任。
从前他在休假期间认识丽茜·米尔赛时,她正在监狱广场附近做时装表演女郎。他得意洋洋地说,是他使她红起来的。大家都去做军装和肩章。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送去拍电影了,但当时他已经返回前线,后来也没问过她那时的情形。当他的事业陷入一筹莫展的境地时,他才问起这件事。一个人遭遇了不幸,总希望至少有一个忠实的朋友。
一九二二年五月底,他们作了一次关系重大的谈话。一天傍晚,她在巴姆贝格街自己住宅里试穿各色各样的服装,他突然想起拍电影的事来。衣服多得惊人,而且华丽得出奇,很难相信会有哪一家电影公司肯出钱拍这种片子。女裁缝在场,他始终克制着自己,显得很宽宏大量。丽茜·米尔赛穿着淡黄色的闪闪发光的衣服,一头金丝发,五光十色,豪华富丽,露着她那丝绸服装紧裹的长长的大腿,在三面镜子当中来回转动着身体,用两片涂口红的小嘴慢条斯理地说:“多么美的一件艺术品!今天,我可要成为谈话的中心了!”
一到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变得尖酸刻薄了。他说,他已经从最可靠的地方了解到了她拍电影每天究竟挣多少钱。用不着吹牛骗人!他确实知道得很清楚,她是从什么地方挣来这么多钱的……“你又要挑刺了吗?”她立刻说,开始了反击。对待这么一个漂亮的女人,理应宽容一些或者谦让一些。他能为了她连老规矩也不顾了吗?这简直有点象赌钱做庄或贩卖毒品,迟早要身败名裂的!“不管跟谁说,谁也不会相信你这么愚蠢。”这时,她的两片甜蜜的小嘴唇不见了。她毕竟爱她的朋友,于是又赶忙夸奖他怎么有才干。“还是好好瞧瞧你自己吧! 多么象时装杂志里的人,冷冰冰的脸!”在温情脉脉的和解过程中,她终于让他懂得了他应该对她服服帖帖。不要嫉妒她的那些肯于帮助他的熟人!“傻孩子,谁也不会出来毁坏你的好名声!”她向他保证,一面用她那染了指甲的双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脸颊。然后,他们就动身到莫茨大街去了。
到了孔雀酒吧间,一眼就看得出,有人在等丽茜。那是一个象虎头狗似的矮胖的先生,名叫斯台尔尼。盖尔德·葛茨一听见这个名字,就戴上了单片眼镜。斯台尔尼气得两眼直冒火星。他们就这样坐在那里怒目相视。丽茜说:“你们怎么了?”呵,原来是这样!斯台尔尼过去是拉克夫手下的普通士兵,他们都没有忘记。“要是我给你荐举一个能帮你做生意的人,——说不定你会抽冷子把他推到茅坑里去呢。”——“茅坑?”斯台尔尼喃喃地说,“跟拉克夫上尉从前推我进去的地方比起来,茅坑要算头等的好地方了,不亚于这个干干净净的酒吧间。”他挥手指了指他们所在的酒吧间。这里到处都是闪光的大理石和镶汉白玉的桌面。
“这对您是大有好处的,”丽茜继续谈着自己的想法。
斯台尔尼回想起在波兰的那个冬天,拉克夫上尉把他绑在一个木桩上,让他在雪地里站了一整天。他说:“打那以后,我的心里就变了。”
紧接着,盖尔德·葛茨轻蔑地说: “您留下的这条命,可真叫您太遗憾了。您好象投机生意干得很顺手。”
斯台尔尼十分自信地说:“我是一个走运的商人。凡是不跟着一起赚钱,还要吹胡子瞪眼睛的人,才会说我是投机商。”
丽茜为了挽救僵局,便让乐队指挥演奏“施密”舞曲,她跟他们俩跳起舞来。然后,两位先生又不得不一起喝酒。丽茜自己也抿了几口。这样,她所布置的计划又顺利地进展下去。斯台尔尼建议盖尔德·葛茨合伙去做一宗赚钱的买卖。酒过三、四巡之后,斯台尔尼眼睛湿润,淌着口水,吧哒着嘴说:“拉克夫,这宗赚钱的买卖就算成交了。您把丽茜小姐卖给我吧!”盖尔德·葛茨立刻毫不含糊地要求跟他决斗。丽茜禁不住插口说,他们明天可以到她家里去谈判,商量一下怎么办才好,这才使他们平静了下来。
头一个到来的是盖尔德·葛茨。他疑心: 当他同意与斯台尔尼合伙做生意时,斯台尔尼也许就已经有了这个卑鄙的动机。丽茜很生气。“我对你发誓,我跟这个人向来没有任何瓜葛。”盖尔德·葛茨断然说道:“我觉得他比谁都讨厌。至于讲到生意,我倒不是一点也不爱财。现在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刚说到这里,斯台尔尼来了。他单刀直入地谈到正题。他比较赞成拉克夫的意见。“为了老交情嘛,”他诚恳地说着,闭上了眼睛。他所想的事情是祸福难测的。斯台尔尼也说不准会是一个什么结果。事情顺利,就会发财。盖尔德·葛茨打断了他的话:“凡是有失我的身份的……”——“您自己会看得很清楚。”斯台尔尼结束了他的话。
镭,相当可观数量的镭,丢失了,但有可能再找回来。当时在罗马尼亚被一个士兵抢去,后来这个士兵死了;接着又被一个照料病人的人偷走了,而这个人却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后来又到过好多人的手,到现在已经无影无踪了。斯台尔尼说得出他所知道的姓名和地址。他自己没有时间去追寻所有踪迹而投身到这项活动中来。“我坦率地对您讲,拉克夫,您可能拔腿就溜,一点也不感兴趣。不然的话,您恐怕就得冒冒风险了。”——“环境所迫,我得干。”盖尔德·葛茨说。他想马上就走。“站住,您可以得到一笔委托费。”斯台尔尼开了一张支票。随后,盖尔德·葛茨就离开了那里。
“您比我想象的要光明正大得多。”丽茜说。斯台尔尼很得意:“他走了,可我留在这儿了。”——“请您注意,您不要抱任何希望!”她一本正经地提出警告。但是这个人已经来到了这里,他会出钱替她买新衣服的。“今天,我要成为谈话的中心了。”她自我安慰地说。
盖尔德·葛茨四处奔走。找到第一个地址,他打听到一个亲眼见过镭的人,而且可以很快跟他见面。到了那里,这个人支支吾吾,没了准话,只提供了一点线索。下一个人又讲了点什么。他们牵着盖尔德·葛茨的鼻子,让他时而四处兜圈子,时而跑到远方去。他寻访了一些典当商人,酒店老板,还有一些贫苦的人,找各色各样的借口调查他们的财产。只要盖尔德·葛茨肯出钱,倒是有不少妇女愿意把她们情人偷的东西盗出来。人们使用同样的方式把他支到了汉堡的一家咖啡馆,他发现在最暗的角落里有一个非常可疑的带假胡子的人。这个人可能有东西,——准有。是镭吗?一点也不错!但此人照旧什么也没有。盖尔德·葛茨不得不来了三次,最后才看见桌子底下放着一些卷着的东西。当他伸手去拿时,有人突然一脚踢到他的下颏上,于是,他就倒在地上了。
丽茜好几个星期以后才又见到他。他面容憔悴,精神恍惚,衣履不整,活象个疯子。他滔滔不绝地对她说,他在整个大战期间也不曾有过这么多的经历。他终于把主要的东西握在手心了,现在联系很广,连素不相识的人也找他攀谈。
“在这儿!你看看这张图,为它我花了很多钱。这是一座房子,有好多院子,这院子的这个地方有一条水渠经过,紧挨着水渠的出口有一块松动的石头,它就在这块石头底下。”——“是镭吗?”他鬼迷心窍地点点头。“我非找到这座房子不可。谁也不知道它坐落在什么地方。”丽茜问:“究竟有没有这座房子,还有你的镭?”他没听懂她的话,而她也不想挑明。盖尔德·葛茨使她感到很可怜。对斯台尔尼,他连问也没问一声,——他本来不妨问一问的。
她对斯台尔尼一针见血地说:“您是一个骗子,您的镭是一个圈套。”——“是又怎么样,”斯台尔尼非常镇静地说。她愣住了。“您怎么能这么说?只因为你胡诌出来的这桩生意,盖尔德·葛茨竟住了医院!”——“不,”斯台尔尼说,他闭上眼睛,现出很疲倦的样子。“他不该进医院。他应该进监狱。”他睁开眼睛; 丽茜一时摸不着头脑了,她看到了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神态。她看出这是仇恨,一股不可遏止的阴森森的仇恨的浊流在他的眼睛里翻滚,使人痛苦难忍,他颤抖着,脸上的每块肌肉都在抽搐,面色时而变得煞白,时而又胀得通红。斯台尔尼咬牙地齿地说:“他折磨过我,污辱过我的人格,现在我要叫他吃尽苦头,一命呜呼。过去他想把我整死,现在我叫他死无葬身之地。”他已经铁了心了。
丽茜想笑出声来。“亲爱的小胖子,你这样能得到什么。别开玩笑了!”她挑衅地在他面前转来转去。他毫不掩饰地说:“我过去接近你,本意无非是想跟他接触,但现在可要轮到你了。”于是,他就抓住了她,准确地说,是托住了她。因为她差点跌到他的怀里,一半是由于恐惧,一半是因为他那可怕的心里刺激了她。这样的男人她确实从没见着过!她发誓决不向他屈服,无论如何也不能。当然,她已经收了他这么多贵重的礼物,似乎是达成了某种默契。她还能解脱出来吗?要是盖尔德·葛茨逼迫她把问题说清楚就好了!那样,她也许早就不再受这种魔力控制了。但是连他自己都在受着魔鬼的摆布呢。
斯台尔尼把他找了去。“拉克夫,”他开门见山地说,“你必须偷偷地钻进一家的房子里去。”他不动声色地瞧着这个受害者怎样气愤地跳起来表示反对,怎样在那里自吹自擂。“如果您不屑于这么做,那是您的事。不用说,我是要告发您的。您骗了我一大笔预支金。”他逼得这个比他高出一头的受害者心慌意乱起来,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盖尔德·葛茨想知道是在什么地方,怎么去。“有人会比我们先到的,”斯台尔尼解释,“就是付出了很大一笔钱的那个资本家。如果不这么干,我们的事情就要落空了。”他用手比划了一下。——“不必解释了,”盖尔德·葛茨说,由于贪心连声音都嗄哑了。可是,斯台尔尼就把这个别墅的照片拿给他看。“在浑德开勒街。一座独门独户的房子。很容易爬进去。您要找的东西放在寝室里。今天夜间家里没有人。”斯台尔尼又向他说明了他所需要的汽车在什么地方等他。他最后的一句话是:“在寝室里”,同时狞笑了一声;很难弄清他是什么意思。但是门已经砰然关上了。
果然有汽车在那里等着。司机背着脸站着;盖尔德·葛茨一到,他就消失了。盖尔德·葛茨一个人把车开动,停在一个角落里。所说的那座房子就在那里,一点也不错。所有的窗户都黑洞洞的,盖尔德·葛茨走过去,使劲按了按花园的门铃,然后又快步走回来钻进汽车里。他掐着表等了二十分钟,看有没有什么地静。里边的人也许害怕了,所以才慢腾腾地走出来。二层楼上有一扇窗子开着,月光照到屋里,难道里边有什么人在活动吗?林荫大道寂静无人,宽阔平展,上边覆盖着街两边楼前稠密的枝叶。一直往前看,在街对面有一所孤零零的住宅还亮着灯光。温暖的夜里散发着强烈的合欢花的香味。盖尔德·葛茨心中盘算着,这芬芳的气息会不会把什么人吸引出来。他设身处地紧张地思考着怎样做好夜袭的准备。不存在什么严重的后顾之忧。最大的威胁是月光。
在阴影的掩护下他扭开了花园的大门。房屋前面的一段路几乎完全是在明亮的月光下慢慢走过去的。他没有借助柱子的暗影一步一步向上挪动,而是亮出身子窜到了阳台上去。目测好了一纵身,他就跳进了敞开的那扇窗户里。谁看见他,都会认为这是他回家的习惯方式; 因为一切动作都是那么灵巧纯熟……他跳进去的房间,估计就是寝室。一张宽大的床好象是被月光的光环从黑暗中拉出来似的。往另一边一看,——嗬!拉开枪栓了,有敌人!一个人靠墙站着,恰好框在月光中。也许仅仅是一张画吧。原来是一个失魂落魄的女人,两手扶在墙上,低垂着头。他向前迈了一步:“丽茜!”这时,他的脚在黑暗的地面上碰到了一件东西。这里是什么东西?他摸索着拉出一个人体,——是斯台尔尼! 盖尔德·葛茨象是抓着了通红的铁块,一抽手就把他撂在了地毯上。他和丽茜相互凝视着,象盲人一样。过了一会,他向斯台尔尼弯腰看了看。“完了,”他简短地说。
现在,他走向丽茜。丽茜伸出双手。“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你。饶恕我吧!”这所房子现在属于她,斯台尔尼已经立了字据把这所房子和里边的一切给有她,还给了她钱。为了应付这一切,她只用诺言搪塞过他。“我用我的生命担保!”她早就清楚地知道,她跟他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她用手指着死者,加了一句:“实际上,什么也不存在了。”
她的忧虑是毫无必要的。盖尔德·葛茨在想着别的心事。“他为什么叫我闯进你的家呢?难道你有镭吗?”丽茜开始有些莫名其妙。过了一会,她才恍然大悟:“镭是一个骗局。他是想把你折磨死。”她喊了起来。“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他在这里一分钟也安静不下来。他在屋里转来转去,疯疯癫癫,不让我开灯。他在等你,盖尔德·葛茨,他想在你闯进来时当场抓住你。”她哈腰从死者身下拽出一个东西来,然后小声说,“他的手枪。他原想在你上楼时向你开枪。”
她趁他惊魂未定时用双臂把他抱在怀里。“然而,现在他自己死了。他是自食其果。他是你的坏透顶了敌人,盖尔德·葛茨,……我做得对吗?”她娇声娇气地问。“我们真是又富贵又幸福。”她的内心深处颤栗着,因为她怕他按照过去的想法对这样的幸福和富贵表示反对。但什么也没有发生。于是,她便温和地提出了要求:“把他拖走吧!”他马上同意了;这是显示男人在摆脱紧急处境时办事才干的一种方式。“我直接把他装到汽车里。美好的夜色。乘车兜风。心脏突然停止跳动。”——他照他说的做了。尔后,是一双柔嫩的臂膀把这归来的人拉进了家门。就这样,他们在月光下,拥抱着,飘飘然走近楼梯,奔向那新婚的温床!
小说的名字叫《斯台尔尼》,然而实际上主人公是三个人:拉克夫、丽茜、斯台尔尼、他们共同主演了一场戏:复仇与阴谋。这场戏的大舞台便是一九二二年第一次大战后的德国,过去的秩序、过去的理想消失了。有人发战争横财,有人陷入赤贫,而“人人都在投机取巧”,“不顺时应世,简直就活不下去。”
亨利希·曼不愧为杰出的现实主义作家,这篇小说充分地展示了他构思小说、塑造人物形象的深厚功力。
作者让故事情节顺着人物的戏剧冲突迅速起伏展开。拉克夫原是一个具有改革社会制度理想的青年军官,战争中父亲家业破产,自己的“国家事业”失败,不得不靠借债供养母亲和妹妹,为了挣钱,经女友丽茜介绍与斯台尔尼“做生意”。斯台尔尼曾是拉克夫手下的士兵,发战争财成了富商,因为曾受到拉克夫的羞辱处罚,怀着刻骨仇恨借“生意”迫害拉克夫,并企图置之死地。而女演员丽茜周旋于这两个男人之间,同时布置着自己的计划:利用斯台尔尼这样有钱的“熟人”帮助自己和所爱的拉克夫一同得到富贵和幸福。
作者并没有直接地揭示这些矛盾,而是象一个老练的导演,不动声色地让三个角色各自演自己的戏,同时巧妙地安排他们的冲突和结局,使读者、也使三个人物本身对事件的发展结局感到意外,而这一切又是必然的。
由于拉克夫的发现和帮助,普通的时装表演女郎丽茜当上了女演员。丽茜依靠有钱的男人们供养,使拉克夫十分嫉妒,然而丽茜意味深长地指出不要嫉妒那些“能帮助他的熟人”,她暗中自有计划。斯台尔尼的出场使丽茜的计划变得更为复杂了,她没有料到拉克夫竟面临可怕的复仇者。
拉克夫毫不犹豫地钻进了斯台尔尼设下的圈套,为不存在的失物奔波、挨打。他直到最后,对复仇的阴谋也没有察觉。他是这场戏中知道得最少的,而斯台尔尼的阴谋是预定的,这种差异给读者不断带来悬念。丽茜的计划是一个更大的悬念。丽茜从斯台尔尼阴森森的表情和恶咒中意识到拉克夫的危险,同时不动声色地加紧了自己的计划。斯台尔尼专注于自己的复仇行动,准备把仇人引进自己的房间然后开枪打死他,但他并未料到丽茜的计划早了一步,她用假誓将他的房子和钱财弄到手,就在他的房间开枪打死了自己的供养者。
小说的高潮在月夜谋杀一场。斯台尔尼复仇的阴谋和丽茜巧取豪夺的计划由巧合联在一起,作者明写复仇阴谋,暗写丽茜的计划。读者预期的拉克夫的危险突然消失,代之以谋杀者的尸体、真相大白,一切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亨利希·曼曾尝试写过侦探小说。《斯台尔尼》具有侦探小说紧张、多悬念的特征,又有它更深的意义。更难得的是,三个人物的形象并没有因情节而模糊,反而在紧张的故事之中更加突出
拉克夫初次走上这个“巧取豪夺”的社会,他身上保留着过去一些天真单纯的想法,感情外露易于激动。他一直为不存在的镭奔波卖命。在贫困和时世的包围下,他终于默认了丽茜的作法,接受了阴谋带来的富贵幸福。经过这场戏,他才真正走入了社会时世。
斯台尔尼,作者着力刻划他的冷酷无赖和心地自私狠毒。开场见到拉克夫时,阴郁的挑衅已让读者心惊。直到月夜谋杀之前,他一直被狂热的复仇烈焰燃烧着,而这积恨只因为战争中拉克夫曾下令把他绑在木桩上冻了一夜。
丽茜的形象塑造得很成功。我们时时能感到她强烈的情感掩藏在表演般的行动中,感到她深藏的心计和胆量,她机敏巧妙地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从容布置计划。她比拉克夫更熟知这个世界并且懂得利用它。她的阴谋一半是主动的,一半是被迫的。看到斯台尔尼的杀机后,她发誓决不屈服,暗下了狠心。但杀死斯台尔尼后,她被自己的行动吓得“失魂落魄”,求拉克夫饶恕,并且用死者的谋杀动机为自己的良心辩护。拉克夫没有“照过去的想法”对她的行动表示反对,他们终于在这场有罪的阴谋中得到了富贵和幸福,然而他们曾经是相信“过去的想法”的。在这里,作者很好地表现了人物的矛盾性格。
亨利希·曼曾是社会改良的拥护者。第一次大战后德国的社会现实深深触动了他,也给他的改良之梦带来打击。这篇小说写于1923年,反映了作者对当时社会现实的感受和矛盾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