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普·凡·温克尔

2019-05-31 可可诗词网-小说名篇 https://www.kekeshici.com

        

狄德里希·尼克尔包克尔的遗著
        华盛顿·欧文 (万紫 雨宁 译)


        啊,渥登,撒克逊的大神,因为你
        我们才有了星期三,也就是渥登节,
        真理,这是我永远要坚持的,
        我要一直坚持到我爬进坟墓的
        那一天——
        

——卡尔特莱特


        凡是在哈得逊河上游航行过的人,必定记得卡兹吉尔丛山,那是阿帕拉钦山脉的一支断脉,在河的西岸,巍巍然高耸云端,威凌四周的乡村。四季的每一转换,气候的每一变化,乃至一天中每一小时,都能使这些山峦的奇幻的色彩和形态变换,远近的好主妇会把它们看作精确的晴雨表。天气晴朗平稳的时候,它们披上蓝紫相间的衣衫,把它们雄浑的轮廓印在傍晚清澄的天空上,但有时,虽然四处万里无云,山顶上却聚着一团灰雾,在落日的余辉照耀之下,象一顶灿烂的皇冠似地放射着异彩。
        在这些神奇的丛山脚下,航行的旅客有时会看见轻烟从一座村落里袅袅而上,树丛中隐约地闪露出农家的木屋顶,那正好是山上的青葱转变为近处一片新绿的地方。这是一座非常古老的小村庄,是荷兰殖民者在这个州成立初期建造起来的,正当好心的彼得·斯泰弗山特(愿他在地下安眠!)开始执政的时候;不久以前,这里还有几所最初来此定居的人的房屋,它们都是用荷兰运来的小黄砖造的,格子窗,人字门墙,屋顶上装着风信鸡。
        好多年之前,当这里还是大不列颠的一州的时候,在这个村子里,而且就在这样的一所房子里(这所房子,说句老实话,由于年深月久,风吹雨打,已经破旧不堪),曾经住着一个淳朴善良,名叫瑞普·凡·温克尔的人。他本来是凡·温克尔一族的后代,他的祖先在彼得·斯泰弗山特执政的骑士时代,以勇敢出名,并且还曾经随着彼得围攻过克瑞士廷纳要塞。可是,他祖先那种好勇斗狠的性格,很少遗传到他身上。刚才我已经说过,他是个淳朴善良的人;非但如此,他还是个和气的邻居和一个驯顺的怕老婆的丈夫。实际上,他那到处受欢迎的温和性情可以说是由于怕老婆而来的;一个人在家里受惯了泼妇的教训,到外面就最容易处处随和,事事顺从。他的脾气,毫无疑问,就是因为在家庭磨难的熊熊的火炉里受过锻炼,才变得柔软和有韧性;看起来,要教人养成耐心和坚忍的美德,一次帐中说法抵得过全世界的说教。因此,从某些方面来说,有一个泼辣的妻子,也可以看作是相当有福气的;要是这样,瑞普·凡·温克尔就有三倍的福气了。
        村里的好心的主妇们,倒的确个个都喜欢他,每逢他家里发生口角,她们总是帮着他说话,一般的女人往往都是如此;黄昏时,当她们聊起天,谈到了这些事情,她们总是把一切错处都推到凡·温克尔太太身上。就是村里孩子们看见他走过来,也是一片欢呼声。他参加他们的游戏,给他们做玩具,教他们放风筝和弹石子,并给他们讲关于鬼怪、巫婆和印第安人的长篇故事。每逢他在村子里闲步的时候,总有一大群孩子围着他,有的拉住他的衣服下摆,有的爬在他背上,有的大胆地百般作弄他;连附近一带的狗见了他,也没有一条会对他吠的。
        瑞普的性格中最大的缺点,就是对于一切有好处的劳动都感到不可克制的厌恶。这倒不是由于他缺乏刻苦耐劳或坚持不懈的精神;他可以坐在一块潮湿的石头上,拿着一根象鞑靼人的标枪似的又长又重的钓竿,钓上一整天鱼,即使鱼儿一口也不来咬饵,他也不会抱怨一声。有时他还会为了打几只松鼠或野鸽子,掮着一支猎枪,穿林越泽,上山入谷,一连跋涉好几个钟头。遇到邻居们要他帮忙,即使最繁重的工作,他也从来不会拒绝;每逢村子里为了剥玉米或者筑石墙而举行集会时,他总是第一个赶到;村里的女人也常常差遣他为她们跑腿,或者叫他做些自己不大听话的丈夫不愿意干的零碎活儿。总之,瑞普这个人除了自己的事情,无论哪个的事他都愿意干;如果要他在家里干点家务,料理料理自己的田地,他就觉得有些办不到了。
        事实上,他对人家说,在自己的田里干活是白费力气,他说,那是全村最倒霉的一小块地,田里的事情样样都糟,不管他怎么干,也还是要出毛病。他的篱笆总是坍塌;他的母牛不是走迷了路,就是跑到人家菜地里;他田里的野草准比任何地方都要长得快些;每逢他要到田里去干活的时候,天就下起雨来; 因此,祖上传下来的田产在他手里,就一英亩一英亩地少下去,最后只剩一小块玉米和马玲薯地,而且还是附近一带最糟糕的一块地。
        他的那些孩子,也是穿得破破烂烂,野得不得了,就象没有父母似的。他的儿子瑞普,是个淘气鬼,长得和他一模一样,不仅穿着他父亲的旧衣服,保险还能继承父风。通常,总看见他象匹小马似地跟在他母亲脚后面,穿着一条他父亲丢掉不用的裤子,一只手费劲地拉着裤子,仿佛一位华丽的太太在下雨天拎着裙子下摆似的。
        不过,瑞普·凡·温克尔却是个傻里傻气、无忧无虑的乐天派,过着优哉游哉的生活,吃白面包和黄面包都行,只看哪一样最不用操心和费神;他宁可只有一个辨士而挨饿,不愿为一个金镑去工作。倘使听他自便,他一定会吹吹口哨,心满意足地度过一生;可是他老婆不断地在他耳朵边唠叨个没完,说他懒惰,说他事事不操心,说一家人都要毁在他身上。早晨、中午、晚上,她成天地喋喋不休,只要他说了一句话或者做了一件事,就必定会招来她一篇滔滔不绝的家教。瑞普对付一切这类的教训,只有一个办法,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耸耸肩,摇摇头,两眼看天。可是,这种办法又总是引起他老婆的一场新的痛骂,于是,他就只好全线退却,跑出大门——老实说,怕老婆的丈夫也只有这样一条路可走。
        在家里,瑞普的唯一知已就是那条名字叫“狼”的狗,“狼”和他主人一样怕女主人; 因为凡·温克尔太太把他们看成一对闲游的伙伴,老是拿凶恶的眼光对待“狼”,认为它主人常常出门忘了回家,全是它的缘故。其实,“狼”也具有一条体面的狗所应有的全部精神特点,它的英勇气概,并不逊于任何在林中奔驰的动物——可是,有哪一种勇气,能挡得住喋喋不休、咄咄逼人的可怕的女人的舌头呢?“狼”只要一走进家里,立刻就垂头丧气,它的尾巴不是拖在地上,就是夹在腿间,它的神气象个罪犯,在屋子里偷偷地走来走去,不停地瞟着凡·温克尔太太,只要扫帚柄或水勺子微微一举,便狂吠着飞也似地奔向门外去了。
        瑞普·凡·温克尔婚后的岁月一年年地过去,他们的日子却一天比一天难过了; 凶悍的性情,绝不会因为年龄增长而变得温和,尖刻的舌头却是一柄唯一的愈用愈锋利的刀子。有一段很长的时期,每逢他被老婆从家里赶出来,他总是去参加一个由村中的圣贤、哲学家和其他空闲的人组成的永久俱乐部,以此自慰;他们开会的地点,就在一家拿乔治三世陛下的红色肖像做招牌的小客店的门前的长凳子上。他们常常坐在这儿的树荫下面,度过一个漫长的懒洋洋的夏日,无精打采地谈论些村里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话,或者不断地讲些令人黄昏欲睡的、不知所云的故事。不过,偶尔他们手里弄到一张过路旅客丢掉的旧报纸,他们有时也会发表一点深刻的议论,照我看来,这些话,对于某些政治家说来,不论花多少钱,也是值得去听听的。当乡村教师戴立·凡·本麦尔慢吞吞地读着报纸的时候,他们多么严肃地听着啊。戴立克个子虽然矮小,却极有学问,即使字典上最长的字也难不倒他;当他们谈论起这些发生在几个月之前的国家大事时,他们的见解可真是英明啊。
        这个秘密政治会议里的意见,完全控制在尼古拉斯·维德尔的手里,他既是村长,又是客店的老板。他从早到晚坐在客店门口,只有在太阳要晒到身上时才把座位移动一下,始终坐在那一株大树的阴影下面; 因此,邻居们凭着他的动作就能够知道是几点钟,跟日规一样准确。其实,大家难得听见他讲话,他只是不住地抽烟斗。尽管如此,他的那些信徒(因为凡是大人物都有信徒)却完全懂得他,都知道怎样去揣摩他的意见。如果所读的和所谈的事情使他不高兴的话,你就会看见他剧烈地抽着烟斗,喷出短促的、密密的、愤怒的烟圈;反之,如果听得高兴,他就会慢吞吞地、从容不迫地把烟吸进去,吐出一朵朵淡淡的平静的烟云;有时,他把烟斗从口中拿下来,任凭那一缕缕芬芳的烟在鼻子边袅袅而上,一面庄严地点点头,表示完全赞许。
        即使在这样的堡垒里,不幸的瑞普到底还是要被他那凶悍的老婆赶出来; 她常常会突然闯到这里,破坏会议的安宁,把会上的人通通臭骂一顿;这位可怕的泼妇的利口,甚至连尼古拉斯·维德尔那样尊严的人物也饶不过,她公然责备他促使她丈夫养成懒惰的习惯。
        到了这一步,可怜的瑞普几乎是走投无路了;唯一逃避田里的工作和老婆的叫骂的办法,就是拿起猎枪,一步一步踱到林子里去。到了林子里面,有时他就靠着树干坐下,把背包里的东西拿出来和“狼”一道分食;他很同情“狼”,把它当作患难朋友。“可怜的‘狼’,”这时候他就会说,“你的女主人叫你过这样悲惨的日子;不过,这不要紧,我的朋友,只要我活着,不怕没有帮你的人!”于是“狼”就会摇摇尾巴,忧愁地望着它主人的脸;假使一条狗也有怜悯之心,那么我就可以肯定地相信,它也同样衷心地可怜它的主人。
        有一天,秋高气爽,瑞普作了一次这样的漫游;他不知不觉地爬上了卡兹吉尔丛山中一个极高的峰顶。他专心在打松鼠,这是他最心爱的事情;寂静的山头反复震荡着他的枪声的回音。到了将近黄昏时,他喘着气,感到很疲乏,便在悬崖顶上一个绿草丛生的圆丘上坐下来。从树隙中,他可以俯视连绵数英里的整片密密的树林。他再望过去,远远地可以看见下面那条雄伟的哈得逊河,默默而又庄严地流着,平静如镜的江心有时倒映着一片紫云,有时点缀着点点孤帆,迟迟不前。这条河终于隐没在苍翠的山麓之间。
        他从另一面望下去,只见一个荒凉、寂寞、乱蓬蓬的深谷,谷底填满了从危崖绝壁上落下去的碎屑,隐约还有几缕落日返照的余辉。瑞普躺在草地上,对着这片景色,默默沉思了一会儿;黄昏渐渐地来临;群山已在山谷里投下蓝蓝的长影子;他知道等他回到村里天早已黑了,想起回家又要遭到老婆的责骂,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正要下山时,忽然听见远远有一个人的声音喊着:“瑞普·凡·温克尔!瑞普·凡·温克尔!”他向四处一望,连个人影子也没有,只见一只乌鸦孤零零地振翼掠过山头。他想这一定是幻觉,便重新转身下山,这时却又听见那同一的声音在寂静的薄暮中回荡:“瑞普·凡·温克尔!瑞普·凡·温克尔!”——同时,“狼”也竖起背上的毛,低低地嗥叫了一声,躲到主人身边,惊恐地向下面山谷里望着。这时瑞普隐隐觉得一种恐惧袭来,也急急地向这个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古怪的人,吃力地慢慢向山岩上走来,背上驮着一件沉重的东西,压得腰也弯了。他看见在这荒凉的、人迹罕到的地方,居然有个人来,觉得很惊讶,但是他还以为这是他的一位邻居,需要他帮忙,就赶紧下去接他。
        走近以后,他看到那个陌生人的外表非常古怪,就更加惊异了。那是个矮胖的老头子,头发蓬松浓密,胡子已经斑白,衣服是古代的荷兰装束;上身穿着一件呢马甲,腰上束着皮带,下面穿着好几条裤子,外面的一条非常宽大,两侧装饰着两排钮扣,膝上打着褶。他肩上驮着一个似乎装满了酒的大桶,对瑞普做做手势,叫他过去帮忙。瑞普对这位新交,虽然有点害怕,并且觉得可疑,他还是照往常那样,爽快地答应了他。于是,他们便彼此替换背着酒桶,爬上了一条狭窄的山沟,这分明是干涸了的溪流的河床。在上山时,瑞普不时地听到长长的隆隆声,好象远处的雷鸣,这声音仿佛来自悬崖之间的深深的峡谷,或者还不如说是隘口; 他们那条崎岖的小路正通向那儿。他停了一下,但认为那不过是山中常有的雷雨声,便仍然向前走去。穿过峡谷之后,他们就到了一个山凹,它的形状象一个小型的圆剧场,周围矗立着悬崖峭壁,那上面的树木,枝叶都从崖顶上垂下来,因此从这里只能看得见蓝天和明亮的晚霞。一路上,瑞普和他的同伴始终一声不响地走着;他实在不懂,究竟为什么要把一桶酒,掮上这样一座荒山,不过,他没有问,因为那个陌生人的样子有点奇怪,而且不可思议,使得他望而生畏,不敢亲近。
        他们才走进圆剧场,眼前便出现了新的奇迹。在中央一块平地上,有一群形容古怪的人正在玩九柱戏。他们的服装都是古怪的外国式样;有的穿着紧身白短上衣,有的穿着马甲,腰带上插着长刀,其中大多数人的裤子都和那位向导的一样宽大。同时,他们的面貌也很奇特:有一个是大胡子,阔面孔,一双小小的猪眼睛;另外一个人的脸似乎全给一个鼻子占了,头上戴着一顶圆锥形的白帽子,插着一根小小的红鸡毛。他们留着形形色色的胡子。其中有一个仿佛是首领。他是个身材魁梧的老先生,一张饱经风霜的脸,身上穿着一条镶花边的紧身短上衣,束着一条宽皮带,挂着一柄短剑,头上戴一顶插着羽毛的高帽子,脚上穿着一双红袜子和一双系着玫瑰花结子的高跟皮鞋。这一群人使瑞普想起了挂在乡村牧师凡·夏克客厅里的一张弗兰德尔古画上的人物,那幅画还是初次移民时,牧师从荷兰带来的。
        使瑞普特别感到奇怪的是:这些人虽然明明是在消遣,脸上的神气却极其严肃,而且沉默得很神秘,这是他听见到过的一次最扫兴的娱乐。只有球声不时打破眼前的寂静,每逢这些球滚动的时候,山中就会发出雷鸣似的隆隆的回声。
        当瑞普和他的同伴走近他们时,他们突然停止了球戏,用凝固的石像似的眼光盯着瑞普,一张张面孔都是那么古怪、陌生、毫无生气,吓得他的心收缩起来,膝盖不住地哆嗦。这时,他的同伴把桶里的酒倒在几只大酒壶里,并且做做手势,叫他去伺候他们喝酒。瑞普怀着恐惧,浑身哆嗦着,照他的吩咐做了;他们一声不响地把酒一口气喝干,然后又去打球了。
        后来,瑞普恐惧不安的情绪慢慢地减轻了。他甚至还敢在没人盯着他的时候,偷偷地尝了一口酒,他觉得这酒很有点上等荷兰酒的味道。他本来是个贪杯的朋友,因此隔了一会便忍不住又去尝了一口,他越尝越有味,一口口地不断呷着那酒壶里的酒,最后他的神志有点迷迷糊糊,头晕目眩,脑袋渐渐垂了下来,就昏昏地睡去了。
        他醒来以后,发现自己仍然躺在最初看到谷中老人的绿丘上面。他揉了揉眼睛——是一个明朗光辉的早晨。小鸟在树丛中跳来跳去,嘁嘁喳喳;一只老鹰在天空迎着山上的清风盘旋。“难道,”瑞普想,“我在这里睡了一夜?”于是,他想起了末睡之前的种种经过。掮着一桶酒的怪人——那个山中的峡谷——峭壁之间的那个荒凉的隐避所——一伙玩九柱戏的忧郁的人——那把酒壶——“唉!那把酒壶!该死的酒壶!”瑞普想,“回家见了我的凡·温克尔太太,怎么说得清呢?”
        他四面望了一下,找他的猎枪,可是他那支干净的、擦足了油的枪却不知到哪儿去了,只见身边横着一支旧火枪,枪筒上包着一层铁锈,扳机已经脱落,枪托也蛀空了。这时他开始怀疑昨晚遇见的那些道貌岸然的酒鬼玩了一套鬼把戏,把他灌醉了,然后抢走了他的猎枪。“狼”也不见了,不过它可能因为追松鼠或老鹧鸪而迷了路。他吹了几下口哨,喊着它的名字,但都没有用,只听见口哨和喊声的回音,却看不见他的狗。
        他决计再到昨晚看他们玩九柱戏的地方去一趟,只要遇到他们一伙里的人,就可以向他们讨回他的枪和狗。他站起身来要走时,发觉自己的关节僵硬,没有往日那样灵活了。“山上的床铺对我真不相宜,”瑞普想,“万一这一次游荡害我得了风湿症,整天躺在床上,那我跟我的凡·温克尔太太的日子可就好受了。”后来,他好容易走下了山谷;他找到昨天黄昏他和他的同伴一同上山的那条山沟;可是,太奇怪了,那条山沟现在已经变成一条滚滚的溪流,越过一块块的岩石,奔腾而下,山谷里充满了潺潺的水声。但是,他还是设法从溪边爬上去,费劲地穿过赤杨、黄樟和金缕梅的树丛,有时还给野葡萄藤绊倒或缠住,这些野葡萄藤把它们的蔓条和卷须从这树绕到那树,好象在他的路上撒下一片网似的。
        最后,他终于爬到了从悬崖之间的峡谷通向圆剧场的那块地方;但是看不出可以进入那个山凹的痕迹。壁立的巉岩好象一道不可超越的高墙,岩顶上一道瀑布,飞沫四溅地奔流而下,落入一个宽广的深潭中,周围树林的影子,使得潭水成为一片黝黑。到了这里,可怜的瑞普不得不停下来。他重新吹起口哨,喊叫他的狗;但是回答他的却是一群闲鸦的聒噪声,它们在高高的天空中,绕着一株倒挂在阳光照耀着的悬崖上的枯树盘旋。它们因为在很高的地方,觉得很安全,似乎正在向下面望着这个可怜人,嘲笑他的狼狈境况。怎么办呢?一个早晨快消磨光了,瑞普因为没有吃早饭,肚子已经饿了。他失掉了狗和枪,感到很痛心,他怕见他的老婆,可是总不能饿死在山中。他摇了摇头,掮了那支生锈的火枪,怀着一肚子的烦恼和忧虑,转身走回家去。
        当他快到村子时,他遇到了许多人,可是一个也不认识,这可使他有点惊讶,他以为周围一带的人,他没有一个不认识的。同时,他们的衣服也是另一种式样,和他所习见的不同。他们都以同样惊讶的神气盯着他,每逢看他一眼总不免要摸摸自己的下巴。他们一再做着这个手势,引得瑞普也不知不觉地做了同样的动作,可是,这一下可把他吓了一跳,他发觉自己的胡子足足有一英尺长了。
        这时,他已经走到村子边界。一群陌生的小孩子跟在他后面奔跑,朝他喊叫,指着他的花白胡子。他又发现,连村上的狗也没有一条是他的旧相识,他路过的时候,那些狗都对着他狂吠。甚至村子也变了; 它比以前大了,人口也较好。一排排的房屋,都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从前他常去的那些熟悉的地方都不见了。门上都是陌生的名字——窗口全是陌生的面孔——一切都是这样陌生。这时,他心里感到很不安,他开始怀疑他和这周围的世界,是不是都中了魔法,这明明是他的家乡,他离开了不过一天。那里是巍然耸立的卡兹吉尔丛山——远远流着的是银色的哈得逊河——每一重小山,每一个溪谷,都和往日完全一样——瑞普心里真搞糊涂了——“昨晚那把酒壶,”他想,“把我这可怜的脑子搞昏了!”
        他好容易才找到了去自己家里的道路,快到家的时候,他提心吊胆,悄悄地走过来,担心随时都会听到他的凡·温克尔太太的尖锐的骂声。他发现家里的房屋已经坍败不堪——屋顶已经倒塌了,窗户都破了,大门上的铰链都脱下来了。一条饿得半死的狗,样子很象“狼”,正在屋子附近躲躲闪闪地跑来跑去。瑞普喊它的名字,但是这个畜生狺狺地吠了起来,露着牙齿,走开了。这真是使人伤心的事——可怜的瑞普叹了口气:“连我自己的狗也把我忘了。”
        他走进了屋子,这屋子,天地良心,凡·温克尔太太一向收拾得非常干净整齐。现在是空空洞洞,冷冷清清,分明已经无人居住。这种荒凉的感觉压倒了他的一切惧内心理——他大声喊他的老婆和孩子——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这寂寞的屋子里回荡了片刻,于是一切又恢复沉静。
        他急忙跑出来,赶到他从前常去的那个老地方——乡村旅店,但是那旅店也不见了。在那地方却是一座东倒西歪的大木屋,开着几扇大窗户,有的已经破了,塞着旧帽子和旧裙子,大门上漆着“江奈生·杜立特尔联合旅馆”几个字。当初那株荫蔽着安静的荷兰小旅店的大树,已经变成一根光光的高柱子,柱顶上有一个仿佛红色睡帽似的东西,从那上面飘扬一面旗子,旗子上画着些星星和条子——一切都是这样奇怪,这样难以理解。不过,从招牌上,他总算还认出了国王乔治的那张红脸,他从前在这下面安安静静地吸过好多次烟;可是即使连这个像也发生了惊人的变化。红色上衣换成了一件蓝黄色的衣服,手里拿着的已经不是王笏,而是一把宝剑,头上戴着一顶三角帽,底下用大楷字母漆着“华盛顿将军”的字样。
        门口,和往常一样,聚着一堆人,但是瑞普一个也不认识。甚至连这些人的性格也似乎变了。他们都带着一种忙碌、慌乱、好争论的神气,一点也不象往日那样心平气和并且保持着昏沉沉的宁静。他想找到那位宽面孔、双下巴,衔着那支长长的漂亮的烟斗、喷着一圈圈的浓烟代替闲谈的圣贤尼古拉斯·维德尔;或者那位反复读着旧报纸的乡村教师凡·本麦尔,可是,白费劲。相反,只看到一个瘦瘦的、样子暴躁的家伙,口袋里塞满了传单,正在那儿激烈地演说公民的权利——选举——国会议员——自由——邦克尔山——一七七六年的英雄——还说了许多其他的话,在愕然无措的凡·温克尔听来,完全莫名其妙。
        瑞普在这里一出现:他那长长的花白胡子,生锈的猎枪,奇怪的衣服,后面还跟着一大群女人和孩子,马上就引起了那些旅店政客的注意。他们围住他,好奇地从头到脚打量着他。这时,那位演说家急忙走到他面前,把他拉到旁边,问他预备投哪一面的票。瑞普只是呆呆地瞪着他。另外有个矮小的、好管闲事的人就拉他的胳膊,踮着脚尖,在他耳边问道:“你是联邦党,还是民主党?”瑞普同样莫名其妙。这时候,有一个自作聪明的、妄自尊大的老绅士,戴着一顶尖尖的三角帽,用肘排开众人,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在凡·温克尔面前站住,一手叉腰,一手拄着手杖,他那锐利的眼光和尖尖的帽子好象刺进了瑞普的灵魂,他用严峻的口气质问瑞普,为什么他在选举的时候,掮着枪,带着一群人,是不是打算在村子里造反?——“哎呀!诸位先生,”瑞普有点害怕起来,叫道,“我是个安分守己的穷人,我是本地人,是国王的忠实臣民,愿上帝保佑他!”
        这时,旁边看热闹的人一齐叫起来:“保皇党!保皇党!奸细!逃亡者!把他轰出去! 叫他滚蛋!”那个戴着三角帽、妄自尊大的人费了许多力气才把秩序维持下来,接着装出比以前更严肃十倍的样子,重新盘问这个来路不明的罪犯,问他到这里来干什么,找谁?可怜的瑞普低声下气地保证自己没有恶意,他不过是到这儿来找那几个通常和他在旅店门口碰头的邻居罢了。
        “好吧,他们是些什么人呢?把他们的名字说出来。”
        瑞普稍微想了想,便问道: “尼古拉斯·维德尔到哪儿去啦?”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一个老头子用一种尖细的声音回答道:“尼古拉斯·维德尔! 唔,他死了十八年了!本来在教堂的墓地里,他坟上还有一块木碑,上面刻着他一生的事迹,现在那块木碑也烂掉了,什么也没留下。”
        “那么,布鲁姆·达契尔呢?”
        “哦,他在战争开始时就投了军;有些人说,他在猛攻斯东尼角的时候阵亡了——还有些人说他在安东尼之鼻的脚下,遇到风暴淹死了。究竟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总之,他一直就没有回来。”
        “教师凡·本麦尔呢?”
        “他也打仗去了,后来成为民军的大将,现在国会里当议员。”
        瑞普听到他的家乡和老朋友这些悲惨的变化,发觉只有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世界上,心都碎了。同时,他们回答的那些话,句句都使他莫名其妙,因为他们一提到经过的时间,都是这么久,所讲的事情也都是他无法理解的: 战争——国会——斯东尼角;他再也没有勇气打听另外的那些朋友了,只得绝望地喊道:“难道这儿没有人知道瑞普·凡·温克尔了吗?”
        “啊!瑞普·凡·温克尔!”有两三个人叫道,“那还有谁不知道!瞧那边,靠着那棵树的就是瑞普·凡·温克尔。”
        瑞普向那边一望,看见一个和他自己上山时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神气也是那么懒散,身上当然也是同样的褴褛。可怜的瑞普现在完全搞糊涂了。他甚至对自己也有点怀疑了:不知道他究竟是瑞普呢,还是另外变了一个人。正在他觉得糊里糊涂的时候,那个戴三角帽的人又来问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天知道,”他不知所措地叫道,“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我成了另外一个人——站在那边的那个人才是我——不——那是披着我的皮的另外一个人——昨天晚上我还是我自己,可是我在山上睡着了,他们把我的枪换了,于是一切都变了,连我自己也变了,现在我不能说我叫什么名字,或者我到底是谁!”
        这时,看热闹的人一个个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点着头,彼此会意地交换着眼色,用指头轻轻敲着自己的额角。接着,他们又悄悄地议论起来,打算把他的枪夺下,免得这个老家伙闹出乱子来。那个戴三角帽的、妄自尊大的人一听到这种风声,就匆匆溜掉。正在这紧要关头,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从人群中挤出来,也想看看这个白胡子老头儿。她手里抱着一个脸蛋胖胖的孩子,那孩子一看见瑞普的模样,就哭起来了。“别哭,瑞普,”她叫道,“别哭,你这个小傻瓜;这个老头子不会伤害你的。”孩子的名字,母亲的神态,以及她说话的腔调,这一切在他脑子里引起了一大串回忆。“你叫什么名字,我的好大嫂?”他问道。
        “裘狄斯·茄尔顿妮尔。”
        “你父亲的名字呢?”
        “唉,可怜的人,他叫瑞普·凡·温克尔,可是,自从他带着他的猎枪出门,已经二十年了,一直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他的狗却独自回来了,不过他到底是用枪自杀,还是被印第安人捉去了,谁也不知道。那时候,我不过是一个小姑娘呢。”
        瑞普只剩下一个问题要问了;但问的时候声音不免颤抖:
        “你母亲在哪里呢?”
        “哦,她也死了,不过这还是不久以前的事;她是跟一个新英格兰的小贩发脾气,血管破裂死的。”
        这个消息里面至少含有一点安慰。这个老实人再也忍不住了。他抱住女儿和外孙。“我就是你的爸爸!”他叫道,“从前是年轻的瑞普·凡·温克尔——现在却是老瑞普·凡·温克尔了! ——难道没有人认得可怜的瑞普·凡·温克尔了吗?”
        大家站在那里,全愣住了,后来,才有一个老婆子,从人群中摇摇晃晃地走出来,用手遮住阳光,向他脸上瞅了一会儿,就叫了起来: “一点也不错!真是瑞普·凡·温克尔——真是他!恭喜你回来了,老邻居——这样长的二十年,你在哪儿啊?”
        瑞普的经历很快就讲完了,因为这整整的二十年,对他来说,只有一个晚上。邻人们听着这个故事,都瞪起眼睛;有几个人却彼此使眼色,做鬼脸;那个戴着三角帽、妄自尊大的人,因为一场虚惊已经过去,又回来了,撅着嘴,摇摇头——这一来,大家都跟着摇起头来。
        这时候,大家瞧见老彼得·范德尔敦克从大路上慢慢走过来,便决定去征求他的意见。他是一位跟他同名的历史学家的后裔,那位历史学家曾经编著过本州初期的历史。彼得是村里最老的居民,对于附近一带神奇的事迹和传说非常熟悉。他立刻想起了瑞普,断定他的故事完全可靠。他向大家保证,说这是一件事实,是他那位先辈——历史学家传下来的一段掌故,说卡兹吉尔山一向有奇怪的人出没。还说有一桩事非常可靠,最初发现这条河和这一带地方的伟大的亨德利克·哈得逊,每隔二十年总要率领他那条“半月号”大船上的水手,到这一带来巡视一次,这样他就可以经常来访问他建立功业的地方,察看以他命名的河流和大城。又说他的父亲曾经看到他们穿着古代的荷兰服装,在一个山凹里玩九柱戏,又说,有一年夏天的一个下午,他自己还听到他们打球的声音,好象远处隆隆的雷鸣。
        最后,这伙人也就散了,重新去搞他们的更重要的选举去了。瑞普的女儿带他回家一起生活;她有一所舒适的、陈设体面的房子,她的丈夫是个身躯魁梧、性情快活的农民,瑞普还记得他就是当初常爬到他背上的一个顽皮孩子。至于瑞普的儿子和后嗣,也就是刚才靠着大树,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那个人,他在田里给人做工,不过他的脾气显然跟他父亲一样,除了自己的事情以外,什么事都肯干。
        现在瑞普恢复了他往日的行径和习惯;不久他又找到了许多老朋友,不过这一班人都已经到了风烛残年,因此他宁愿跟晚一辈的人交朋友,不久他就得到他们的爱戴。
        他在家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而且已经到了逍遥闲散的幸福年龄,因此,他又终日坐在旅店门口,大家都尊他为村中的老前辈,把他看作一部活的“战前”旧时代的历史。他过了好久才能参加日常的闲谈,才明白在他睡着时所发生的奇奇怪怪的事情:怎样发生了革命战争——美国已经摆脱了英国的奴役——他已经不是乔治三世陛下的臣民,现在是合众国的一个自由公民。事实上,瑞普不是什么政客;共和国和帝国的变化在他没有多大的印象;他只知道一种专制,他在它的压迫下吃了多年苦头,那就是妇人的专政。所幸这种专制也结束了;他已经摆脱了婚姻的枷锁,可以随自己高兴,愿意出去就出去,愿意回来就回来,不必再怕凡·温克尔太太的暴政了。不过,每逢提起她的名字,他总是摇摇头,耸耸肩,两眼看天,他的这种神态,可以看作对于命运的屈服,也可以看作对于获得解放的喜悦。
        他常常把自己的故事讲给每一个到杜立特尔先生的旅店里来的新客人。起初,大家都觉得他讲起来,每一次都有些不同的地方,这一定是因为他才醒来不久的缘故。最后,这段故事才讲得完全和我刚才讲的一样,附近的人,不论男人、女人和小孩,都背得出来。有些人却始终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断定瑞普有精神病,而这个故事就是永远留在他脑子里的狂想。不过,年老的荷兰居民,几乎全都深信这回事。甚至到了今天,每当夏天午后,他们听到从卡兹吉尔山传来的雷声时,总说那是亨德利克·哈得逊和他的水手在玩九柱戏; 而邻近所有怕老婆的丈夫,遇到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的时候,真希望从瑞普·凡·温克尔的酒壶里喝一口安神的酒。

        
        华盛顿·欧文是美国独立后第一个获得国际声誉的作家,有“美国文学之父”的称号。在建国之初,美国文学实际上还处于蛮荒时期,欧文正是这样一位创榛辟莽的人物。殖民地留下的是文化沙漠,在这一荒漠之中又席卷来一场原始积累的野蛮之风,使整个社会散发出浅薄的铜臭味。正是为此,他要给他的美国人民注进一些新鲜血液,添进一些文化滋养,在那并不浪漫的社会中增加一点浪漫的气息。也正是这种努力,使他成了美国浪漫主义文学的开山人物。
        面对文化传统的虚弱和飘泊无根的社会精神状态,欧文首先要给年轻的共和国找到一点传统的依附,于是他便极力发掘欧洲古老文明和这个国家的关系,不断从他所仰慕的欧洲搜集民间传说,几乎花了一生中最为宝贵的十七年时光在欧洲游历,创作了一本题为《见闻札记》的不朽作品,这部结集包括许多散文·杂感、故事、游记等等,书成以后震撼欧美,也使欧文一举成名。
        《瑞普·凡·温克尔》是这部札记中最优秀的作品,不少人接触美国文学就是从它开始的,它向我们展现了一个神奇而富有魅力的世界。
        故事开始发生在荷兰殖民地时期的小山村,这个小山村住着许多淳朴善良的村民,其中有一个叫做瑞普·凡·温克尔,他实在又象一个流浪汉,傻里傻气、无忧无虑,过着优哉游哉的生活,但他在家里却忍受着利害得象一只老虎一样的老婆的“专政”。他却以什么事都不做作为沉默的反抗,当然他绝不是一个懒惰的人,“除了家里的事,无论哪一个人的事他都愿意干”。为了逃避悍妇的责骂,他上山打猎借以散心,误喝了仙酒而大睡起来,一睡就是二十年。
        作者所塑造的瑞普这个人物,是美国文学史上典型的“小人物”形象。作者写他不是要叙述一个凡人成仙的故事,这类故事在其他国家也有过,而是要通过它来表现自己深邃的思想。故事将瑞普沉睡前后放在美国独立前后,他睡前是荷兰殖民地的臣民,醒来却成了美利坚的公民,这样安排别具深意。它构成一个对比,在对比中形象地表现了新共和国亦未给人民带来多大好处,我们可以通过两个细节看出这一点。一个是瑞普醒后回到村里,恍惚发现他常去的酒店里那个乔治国王的画像发生了“惊人的变化”,他辛辣地指出了共和国的建立只是变换了一块招牌而已。另一个是他在竞选的场面中,发现一个靠着墙站着的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神气也很懒散,身上是同样的褴褛。这正是他的儿子。这种描写讽刺了共和国并未给人民带来多少实惠。
        变化当然是有的,故事着意渲染了“沉睡”前后的人际关系。在“沉睡”之前,是一派田园牧歌式的乡村场景,人们优游自在,相互打趣,民性随和相处融洽。而“沉睡”以后,人们似乎变得尖刻、焦躁,忙碌慌乱,激烈的演说代替了心平气和的取笑,满地的喧嚣驱散了昔日的宁静,他瑞普自己也差点被当作保皇党而抓了起来。在这里,作者为那宁静气氛的失落唱了一首挽歌,他也激烈地抨击了那些新兴政客,尤其对疯狂的物质追求荡涤了人民的善良品性深感遗憾。这并非出于保守,而是以独特的眼光看出了时代的症结。他从心里呼喊,这是一个需要精神、需要文化、需要更高追求的时代。
        小说充分体现了欧文特有的浪漫笔调,如梦如烟的景色,离奇怪诞的情节,浓郁的异国情调,构成了一幅奇异的景观。故事的景物描写和环境气氛的渲染既绚烂多姿,又怪异纷呈,而且能和人物的情感状态结合起来。为了表现乡村那种牧歌情调和融洽的人情,文中有一段出色的景色描写:哈得森河默默地庄严地流着,卡兹吉尔丛山山峦起伏,高耸云端,云翻雾卷,变化万端,余辉夕照,如一顶灿烂皇冠放射着异彩;在炊烟袅袅、森林掩映中,有一个古老的村庄,古老的村庄有一些纯朴的山民……作者就是这样通过新大陆自然的纯净来表现新大陆民风的古朴天真。
        在那毫无诗意的现实生活中,欧文展现了一个独特的世界,一种富有异国情调的风土人情。牧歌田园式的生活场景和幽幽山谷中仙人游戏的圆剧场,都具有一种独特的艺术魅力,使人们久久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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