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桔子
阿木
沈刚今年三十七岁,下乡十余载,虽然学了一手栽花种桔的好手艺,可惜把调工资给耽误了,至今仍是三十七元。
果园在厂区的西北角落,“角落”的角落里有座小苗圃。这儿是花匠沈刚的工作场地。他不大走出自己的领地,把全部精力倾注在他的“臣民”桔树花草身上。故而厂里大部分人都不认识他,中上层干部也很少有人记得厂里有这么一个职工。只有财务会计在年终结帐时会惊叹几句 :“沈刚今年又创造了一万八千多元的纯利,顶得上二三个技工所创造的纯利。”
金秋季节,沈刚病了。
行政科干事奉命摘了半提包桔子,送给在疗养的副厂长尝鲜,顺道探望沈刚。
房内,沈刚熟睡着。他的女儿小君君在逗小猫。
干事打了个手势,把小君君招到厨房间。
干事从提包里摸出只桔子,递给小君君。
“好吃吗?”小君君没有接。
“好吃”……“辣不辣?”
“不辣。甜着哩。”
“这是什么东西呀?”
干事心里一动。
“小君君聪明,猜猜看。”
“红萝卜。”小君君歪着脑袋说。
干事的鼻子一酸。
“叔叔,你的眼睛里怎么有水呀?”
“风吹的。”
“我关上门好吗?”
干事默默地剥去桔子皮,把桔子放在小君君的小手里,又把提包里的桔子全部拿出……
干事悄悄地走了。
选自《翠苑》
【赏析】 《一只桔子》,似乎平平常常,很不起眼.然而,《爱莲说》其情不在爱莲,《陋室铭》其志不在室陋,《一只桔子》其意也不在桔子。
小说中,既没有栩栩如生的肖像刻画,也没有醉人心魄的景物描写;既没有惊天动地的豪言壮语,也没有光怪陆离的情杀格斗,但是那动人的细节、深刻的主题,使你不能不发出由衷的赞叹。
茅盾先生曾把“细节”称为“细微的情节”,并且说:“善于描写典型的伟大作家不但用大事件来表现人物的性格,而且不放松任何细节的描写”《茅盾论创作》 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年版)。那么,《一只桔子》又是怎样运用细节来塑造形象,表现主题的呢?
《一只桔子》所塑造的主要人物形象是沈刚,但对沈刚正面的刻画描写却并不太多,只是在小说的前半部分作了近乎平淡的介绍,而这些介绍纯然是为小说后半部那闪光的细节所作的铺垫。作者正是在逐层勾勒人物形象的基础上,最后用一个精彩而令人难以忘怀的细节把人物通体照亮。
沈刚,年近四十,工资却仅有三十七元; 工作十余载,却不大走出自己的领地——那个角落的“角落”——小苗圃; 学了一手栽花种桔的好手艺,却耽误了调工资; 年创利“顶得上二三个技工”,而中上层干部却很少有人记得有这么一个职工。这样一个诚实正直、任劳任怨的种桔能手,理应得到他应该得到的一切。然而,正当人们欢享丰收的金秋季节,沈刚却病倒了。行政干事“奉命”摘了半包桔子,不是送给为了种桔积劳成疾的沈刚养病,而是送给在疗养的副厂长尝鲜,探望沈刚,只不过是“顺道”。这是何等的不公道!
更可叹的是,当行政干事摸了一只桔子递给沈刚的女儿小君君的时候,小君君居然问:“好吃吗?” “辣不辣?” “是什么东西?” 且不敢接。这些奇怪的疑问,问得干事“心里一动”。小君君又把桔子猜成了“红萝卜”,这意外的一猜,又把干事猜得“鼻子一酸”。干事眼里的“水”,当然不是风吹的。是为小君君的天真善良而感动吗? 是为小君君的幼稚无知而悲哀吗?很显然,真正可悲的,是这不知道桔子的小君君居然是一个种桔能手的爱女; 一个为种桔而卧病在床的功臣,病中竟然无人想到给他尝尝自己用全部心血培育出来的桔子。这里,已经没有必要喋喋不休地赞叹沈刚的忘我无私,也没有必要慷慨激昂地发议论、鸣不平,这一句句问答,一个个细节,不能不叫人鼻子发酸,为之心颤。它既刻画出小君君的天真、善良,也反映出干事的真诚、悔悟,更重要的是从侧面映照出沈刚那金石一般的崇高的精神境界。
最后,干事“把包里的桔子全部拿出来”,“悄悄地走了”,他所能做到的也许只能是这些了。作者写到这里便从容搁笔,确也恰到好处。而我们读到这里,又会想到些什么、还要说些什么呢?
桔子,固然小; 一只,确实少。作者却通过一只桔子塑造了感人的形象,揭示了深刻的思想。
有人说微型小说“里里外外都是小的”。要在极短小的篇幅内表现人物的性格,反映深刻的主题,就必须“发现和清理出生活整体的最灵通的‘经络’和最敏感的‘穴位’”,即抓住“细微的情节”,以小见大,以少胜多。《一只桔子》之所以成功,正是因为作者善于从大处着眼,从小处着手,抓住生活中最敏感的“经络”和“穴位”,以细节取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