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树
常利民
正在施工的马路遇到了障碍,那是一棵枯树。有人主张用推土机推倒它。施工队长怕惹麻烦,就给管树的部门打了个电话。对方说,要派人到现场察看,施工队不得擅自处理。下午,来了一位胖老头,看了看那棵树,扭头就走。施工队长忙拉住说:“到底怎么着,您说句话呀!”“我做不了主,头儿让我来看看,我这就回去交差。”
第二天,眼看日影西斜,队长瞅着那些趴在枯树前的施工机械,不由得起急冒火,又拨开了电话。管树部门说,干枯说明树的历史悠久,还得查查资料,弄清树的价值后,才能拿出处理意见。施工队长不耐烦了:“您先别忙查资料了,我们这条路比你那棵树的价值不会小,为了这棵树,都停工两天啦!”争论了半天,对方同意明天派人到现场解决。
来的是一位有学者风度的人。他围着枯树正着转了三圈,又倒着转了三圈,还给枯树拍了张照片。临走,说这事得回去研究研究。施工队长纳闷极了:“不就是一棵死树吗,还有什么值得研究的?”“要是死树就好办了,问题是它还活着!”学者说完扬长而去。施工队的人围着树看得脖子发酸。愣看不出是棵活树。
时间又过了两天,枯树还在原地方长着。这天又是刮风,又是下雨,大家躲在工棚里七嘴八舌埋怨施工队长自找麻烦。队长憋着一肚子火,推起自行车就往外走。
管树部门的张头儿接待了冒雨而来的施工队长,点烟,倒茶,挺客气:“我们认真研究过了,那棵树得保留!”施工队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一棵死树,难道叫笔直的马路拐个弯? 难看不说,那得费多少工,费多少料?”“这就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问题喽!”张头儿拿出一张那棵树的放大照片,“你看,这个小树枝上还有三片叶子,说明树还是活着的嘛,说明它还有枯木逢春的可能嘛,连根刨了,不就全吹啦?”
施工队长实在服了这些人的精细。他脑子很乱,心里很烦,仿佛看到了那条笔直的马路变成条曲里拐弯的烂绳子……
电话铃响了,找施工队长。队长听了没几句话,就哈哈大笑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队长把话筒塞给了张头儿。
张头儿听完电话,就愣在那儿了。原来,刚才一阵大风,把那棵树给刮倒了……
选自《北京晚报》1984年6月5日
【赏析】 直感告诉我们,脚下悄然倒下的“枯树”的末梢直指我们早已深恶的“扯皮”现象。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一现象成为我们生活中一项重要的内容。大至引进设备、申请批文,小到买米买面、油盐酱醋,事无巨细,却都可能令你跑断腿、累闪腰。面对眼前冷漠的脸子,爱理不理或颐指气使的腔调,你恨不能一鞭抽他(她)一道痕,一掌掴他(她)一手血。
但终于没有打下去,因为,我们深知自己所面对的其实是一种整体的社会现象,在他或她的背后有为数众多的一批人。
酿成这一社会沉疴的原因是什么?传统文化中的经济惰性所直接导致的精神惰性在作祟? 还是局囿私利,固守自身的小农意识使然? 事实上,这些都是原因,重要的原因。只是我们更需要的是对于具体可感的人的行为的剖视,也即以现实的人而非传统为对象。
《枯树》至少给我们提供了下面的几点启示:
其一,“扯皮”常常以官僚主义为行为动因,洋溢着神秘主义的色彩。
仅仅是鉴定一棵枯树的价值,不具决定权的工作人员却受命先后来过两次,照例的没有任何结果,但都抛给人们一个充满玄妙的谜,“来的是一位有学者风度的人。他围着枯树正着转了三圈,又倒着转了三圈,还给枯树拍了张照片。临走,说这事得回去研究研究……施工队的人围着树看得脖子发酸,愣看不出是棵活树。”
其二,缺乏或根本不具社会责任感是“扯皮”者的共同特点。
“为一棵死树,难道叫笔直的马路拐个弯? 难看不说,那得费多少工,费多少料?”
“这就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问题喽!”
一声“喽”,活画出“扯皮”者的安详、自得,活画出只考虑本位,更恰切地说,只考虑个人,而不愿承担任何责任与风险的“官痞”的嘴脸。
枯树悄然倒下,作者得以解脱。只是我们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即如果没有那阵风雨或者枯树死根盘错暂不愿退出这段路面的话,那么故事将如何演进,怎样收场? 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