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浊
杨东明
一条混浊的大河。
灰色的堤坝在两山之间冷漠地矗立而起,截断了它那大漠狂沙般的黄色的热情。上游的水依旧是黄色的,平静得像一张摊开的饼。下游的水自然是黄色的,坝底的泄流孔和山边的隧道排沙泄流洞犹如巨兽的鼻孔,喷出漫天的黄雾。
一只小小的划艇载着一胖一瘦两个人,沿着堤坝在上游的河道里漂。瘦子坐在船头,胖子坐在船尾,因而那船便微微翘起来,颤动着,像是坠着鱼钩的浮标。
水底莫非有一只吞了钩的大鱼?那船好似被拖拽着,顺着堤坝向岸边的山崖滑去,船底那怪异的大鱼是要进洞的吧?——排沙泄流洞就在那山崖下,一边发出怒不可遏的狂吼,一边搅起黄风般的漩流。
坝上和崖边的人见了,禁不住声声发喊:“快回!”船上的人不呆,胖子和瘦子一起拚命打圆了桨,小船像只被粘住的苍蝇似的鼓着翅挣着腿。然而,那船依然向深幽幽的洞口滑……
岸上的人都看见了,胖子忽然跃起身,坚决地从船上跳进了水里;岸上的人也都看见了,瘦子忽然弯下腰,坚决地向船里一缩……
小船被吸进了洞中。
胖子拚命游了一段,终于沉了底。小船却奇迹般地穿越了几百米隧道,从下游的洞口弹射而出,将瘦子平安地载回。
有人感叹胖子死得勇敢,他勇于跳入水中求生,躺在船上的是懦夫,而懦夫总是容易侥幸地在世上活着。
有人赞叹瘦子活得勇敢,他敢于留在船上,穿越那地狱般的隧道。而胖子的勇敢本身即是一种怯懦,他怯于穿越那可怕的通路。
人们询问瘦子,彼时他们想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他却哑了似的沉默着, 只木然地望着大河。
河水是混浊的,似乎永远也不会澄清。
选自《百花园园》1986年第8期
【赏析】 如果我们没解读错的话,小说是一个象征,一个关于历史的象征。在这一象征中,寄寓了作者对历史的某种感慨。
历史就像一条河。每当这条大河奔腾到了一个转折的关口,面临一个生死存亡的时刻,栖身于船上的人都会为自身的生存作出不同的选择——就像小说中的胖子和瘦子那样——他们似乎都觉得只有这样做才是正确的。历史的那一瞬间过去了,一些人生存下来,一些人被河水吞没了。风平浪静之后,人们便纷纷对此进行评说: 英雄,懦夫,伟大,渺小,高尚,卑下,然而他们究竟谁对谁错,谁是谁非呢? 恐怕谁也说不清。
历史难道就是这样一条混沌的河?
小说透露出作者对历史思索的一种茫然与困惑,而这种茫然与困惑正反映了当代人以新的目光重新审视历史时的普遍心态。它蕴含和象征着人们在对历史进行多视角观察和多元化思考中旧的、单一的价值取向的解体,同时也潜在地显示出人们在新的历史探索中对新方法的急切寻求。可以说,在这茫然与困惑中,预示着一种新思维的诞生。
象征作为一种艺术手法,常被运用于微型小说中。象征,从本质上说也是一种对现实的抽象,但它不同于科学上的逻辑与概念的抽象,而是一种形象的抽象。即作者在生活中有了某种认识经验或思想感触,一时难以理喻或不便理喻,便构想出一个与现实情景具有相似性和同构关系的形象,以将自己对生活的感悟或某种哲理性思考,凝聚在这个富有意蕴的形象中,用这一形象来激发读者的思考和感悟。由于它是作者对众多认识经验的概括和抽象,所以它往往包含较大的思想容量,能使微型小说获得小中见大,以斑窥豹,举微知著的艺术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