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臂村

2019-05-23 可可诗词网-中外小说 https://www.kekeshici.com

        

〔泰国〕克立·巴莫


        我是个医生,又是个狩猎爱好者。有一次,我去森林里打猎,离开帐篷还不到半天就迷路了,施展了作为猎人的全部本事,也没找到归路。天色越来越黑,我步履匆匆,一心想找到人家。突然,有一只像铁钳般的胳膊卡住了我的脖子,随后我的猎枪也被夺走了。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位中年男子,黝黑的脸膛,长得又粗又壮。他开口问道:“是来拉选票的吧?”
        我忙双手合十施礼,说:“不,不是! 我是打猎的,迷了路。”
        他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说:“那你得去见见我们的村长。”
        “大……大哥! 请问这是什么村哪?”
        “独臂村!”他干巴巴地回答。
        我对这个村名并没有在意,林区稀奇古怪的名字多着哪。谁知,一进村,跑出来一帮孩子围住我看热闹。我打量了一下那帮孩子,忽然发觉他们个个都只有一只左胳膊,右肩膀以下光秃秃的没有手臂。
        我感到愕然。这时,独臂村的丁村长把我迎进木楼,我忙向他通报了自己的姓名、职业以及当天的遭遇。没多一会儿,他的家人给我端来了饭菜,于是我就吃了起来。吃饭过程中,我听见旁边的木楼里传来女人的呻吟声,就问丁村长:“村长,有人生病了吗?”村长长长地叹了口气,凑到我身边说:“大夫,那是我女儿阿严,去年嫁给了阿初,现在要生孩子。可肚子痛了一天一夜,还没有生下来。”我赶紧把饭吃完,洗了洗手对村长说:“您领我去看看,兴许能帮上点儿忙。”
        丁村长看了我好一阵,才说:“看样子您不是那种爱管闲事、多嘴多舌的人。我们村里有些不同一般的风俗,您可别……”
        “村长,我是一个大夫,只管救死扶伤!”
        “谢天谢地!”丁村长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对我施礼,随后便领我去他女儿的木楼。在楼下,我看见一群男人正坐着,一个小伙子站了起来,村长说那就是他女婿阿初。 我上了楼, 走到产妇身边, 为她做了检查,号了号脉。
        婴儿终于生下来了,还是个小子呢!两只小胳膊完好无缺,这就是说,这个村里的人肯定不是天生的独臂畸形。我正这么想着,阿初走进来说:“大夫,把孩子给我!”我递给他,然后转身回来照料阿严。忽然,我听见婴儿异乎寻常的哭声,就探头朝屋外看去,只见楼下的那群男人把婴儿的右臂拉得笔直,然后用刀子将整个胳膊齐着肩头砍了下来。我马上明白了:怪不得这村子里的孩子个个都只有左臂!
        虽然我是医生,见过许多血淋淋的肢体,但看到这种手术,不禁寒毛倒竖,眼前一黑,晕倒了。我苏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在丁村长的家里了。村长微笑着说:“大夫,您真是个软心肠的人。”我竭力使自己镇静下来,然而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村长!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把一个好端端的孩子弄残废?”
        “这是我们村的风俗,大夫。”
        “什么鬼风俗! 有生以来,我还没见过这么残忍的风俗!”
        “残忍的事情往往有它残忍的原因,大夫!”丁村长继续说道,“我们已经选过好几届议员了。每次他们来拉选票时,都答应做这做那,保证让普天下的人民同享幸福。可是,他们一旦当上了议员,就开始出卖灵魂,变成一个表决机器。至于选民的饥寒死活,却不闻不问。他们这样对待我们,您说残忍不残忍? 我们怎么能不愤恨?!于是,我们开会决定: 在这村里,不管谁家生孩子,一出娘胎就得砍掉右臂,只留下左臂干活谋生,免得他们成人之后去举手投票,出卖灵魂,使父母伤心……”


        (何方 译)
        选自《周末》1982年12月11日


        【赏析】 克立·巴莫是泰国著名的文学家、政论家和活跃的政治家。70年代他曾任泰国总理,并来中国进行过国事访问。1911年4月20日他出生于曼谷,中学毕业后去英国牛津大学留学,回国后在大学任教,同时从事泰国古典文学的翻译、介绍工作而登上文坛。二次大战后他以保皇派面目登上政治舞台, 并创办了《沙炎叻》(暹罗国)日报,亲自为该报撰写社论和专栏文字,发表了许多文艺创作,蜚声政界和文坛。主要作品有《四朝代》、《红竹》、《封建洋人》等长中篇小说和剧作。其短篇小说大多发表于战后,揭露社会弊病,构思巧妙,手法夸张,语言诙谐,体现了作者的独特风格。
        《独臂村》属于对官僚政客尖锐讽刺、揭露的一类作品,目标明确,形象生动,通过巧妙的构思,以一种近乎寓官的明晰方式,达到批判现实的目的。比如在另一篇短篇小说《官僚》中,作者愤怒谴责了官僚们对老百姓的残酷政治压迫和经济剥削。明明是两个官僚从飞机上摔到了荒岛上,依靠两个老百姓才免于忍饥挨饿,但他们却理直气壮地作威作福,仿佛是恩赐似的指派两个老百姓去准备丰盛的晚宴,建造舒适的寓所,铺马路、修花园……一切都是两个老百姓辛辛苦苦地劳作出来,又全被官僚们无偿地独占享用。后来他们在岛上呆腻了,又命令两个老百姓造一条大船把他们送回家,自己酒醉饭饱之后才想起两个老百姓,告诉他们“可以回家了”。辛辣的讽刺真是一针见血!
        “独臂村”则从另一角度提出深重的控诉。一个村子的孩子都只有左臂,这奇怪的事实的确让人大惑不解,但在“我”被“独臂村”人第一次提问的话里已经透露出一点消息:“是来拉选票的吧?” 随着情节的自然发展,“我”去为人接生时终于发现了其中的奥秘。原来这里的小孩一生下来,就被他的长辈强行做了截肢手术! 人们怎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来呢?啊,“残忍的事情往往有它残忍的原因”:“我们已经选过好几届议员了。每次他们来拉选票时,都答应做这做那,保证让普天下的人民同享幸福。可是他们一旦当上了议员,就开始出卖灵魂,变成一架表决机器。至于选民的饥寒死活,却不闻不问。”因此“独臂村”人只得悲愤地决定,谁家孩子出生时都要砍掉右臂,“免得他们成人之后去举手投票,出卖灵魂,使父母伤心……”
        这故事使我们想起中国古代的一则寓言“苛政猛如虎”:农民们为了逃避沉重的赋税宁可去面对凶猛无比的虎口。应该说克立 ·巴莫的这篇小说在立意构思上是新鲜独特的,但似乎过于勉强了些。从一般的习惯和人之常情来说,以残害肢体去反对一种虚伪政治实在让人难以接受。这种夸张过度的缺陷在克立·巴莫的一些直接涉及现实政治的作品中较为突出,以至不同程度地削弱了这些篇什的战斗力量。而在一些非直接针对现实的作品中,作者则能在一种舒缓平和的气氛中写出一些生动有趣而又合情合理的故事。比如在《饮食杀人术》这篇小说中,作者写一个妇人接连嫁给两个富翁,结果使他们都在短期相继死去,并且承认是自己杀了他们。篇中女主人公的为民除害说虽然同样显得夸张过度而有些滑稽可笑,但由于作者生动地描写了所谓“饮食杀人术”的种种妙趣盎然的细节,因此其缺陷也就被忽略不计了。这些成功的地方加上其他一些已有定评的优点,是克立·巴莫创作的引人入胜的主导方面,有心的读者,你是否愿意尝试深入地欣赏呢?

(董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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