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 (701-761) 出生于盛唐时期, 在年幼时即显露诗才, 19岁时就已入朝为官, 显赫一时:“维以诗名盛于开元、天宝间, 昆仲宦游两都, 凡诸王驸马豪右贵势之门, 无不拂席迎之, 宁王、薛王待之如师友” (王强左汉林52) 。随着为官日久, 他对唐朝政治生活的腐败日益不满, 加上他自小受佛老思想影响严重, 虽官至右丞, 仍心系原野。自开元二十九年起, 王维就开始过上了有事上朝、无事山里闲居的半官半隐的生活。起初他在终南山物色了一所别墅, 后又在长安东南的蓝田县辋川买了一处别墅, 沉浸在世外桃源般的世界里, 写出了大量隽永雅致的山水诗。

 

 

        终南山位于长安城南面, 重峦叠嶂, 山清水秀。山上山下, 松竹茂密, 气候怡人, 风景秀丽。王维营居辋川14载, 其事多有记载。《旧唐书》卷一九○《王维传》云:“晚年长斋, 不衣文采。得宋之问蓝田别墅, 在辋口, 辋水周于舍下, 别涨竹洲花坞, 与道友裴迪浮舟往来, 弹琴赋诗, 啸咏终日。尝聚其田园所为诗, 号《辋川集》” (刘昫5052) 。

 

 

        在王维的诗歌王国里, 天地万物都是有灵性的, 它们平等而自然地在天地间存在, 每一事物都具有一席之地, 自顾自地生长, 怡然自得。在很多王维的诗歌里, 我们看不到人影, 只是偶尔可以听到人声, 自然界中的一切保持其固有的生命循环, 不因人来而愈美, 不因人去而寂寞。在《鹿柴》一诗中, 我们只隐约听到了人的声音:“空山不见人, 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 复照青苔上” (王维502) 。这首诗的意思是说, 在幽静的山谷里我们没有看见人, 但是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落日的余晖照进了深林, 然后一抹霞光又返照在青苔上。王维的诗都是诗画结合的典范, 这首诗向我们呈现了一幅美妙的图画:寂静的山谷, 灿烂的夕阳, 幽深的树林还有厚重的青苔。这是一幅极静的画面, 偏偏又有若有若无的人语偶尔传出。这个自然幽静的世界并不因“我”而存在, 人在这幅景色里也并不具备关键的意义, “人语”不过是用来衬托其“空”与“静”的一种背景罢了。到了《木兰柴》这首诗中, 人迹已经完完全全地被抹杀掉了:“秋山敛余照, 飞鸟逐前侣。彩翠时分明, 夕岚无处所” (王维503) 。木兰柴因木兰花得名。木兰花十分鲜艳, 木兰柴的景色也是绚烂多姿。在这幅自然的美景里, 秋日的山间, 夕阳西下, 天边尚余一片夕阳的光辉。飞鸟追逐着它的伙伴, 木兰花点缀的绚丽山色变得分明起来, 这时山间升起若隐若现的雾霭, 遮住了这一切。在诗中, 通篇没有人出现, 人类不是自然的主导, 人像天地云彩花朵树木一样, 只是世界的一部分。诗歌不一定以人为中心, 没有人的大自然呈现出来的是一种空旷幽静的美。

 

 

        在王维的诗中, 花草树木一般不是明艳动人、生机勃勃的, 他更侧重表现悠然的境界, 花开花谢遵循自然的规律, 生也随意, 灭也随意, 不以人在而绽放, 不以人走而枯败, 人来人去, 了无分别。我们来看《辛夷坞》:“木末芙蓉花, 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 纷纷开且落。” (王维515) 这里, 花不是人思想感情的寄托, 花开不是为了取悦于人, 不是为了与人面“相映红”, 花败也不曾传达出“惜春长怕花开早, 更何况落红无数”的悲凉心境。诗人在这里强调的是“[……]花开花落的这样一个生命归于寂灭的过程, 在于开的不张扬, 谢的不怨不艾, 在于花开花谢所处的环境:深山之中, 深涧之中, 无人关注, 无人怜惜, 开得也盛, 寂灭得也从容坦然” (谭朝炎112) 。

 

 

        在有些诗中, 花鸟日月都具有了人性。如《鸟鸣涧》:“人闲桂花落, 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 时鸣春涧中” (王维751) 。虽然在诗歌的开头, “人闲”点出了画面中有人存在, 但是“人”只是闲闲地坐在那里, 像“桂花”一样是背景的一部分, 并没有惊扰到自然中的景物。开始的时候, 这一切就像是一幅画:在春日宁静的夜晚, 诗人下榻在山中的寓所, 山涧里静悄悄的, 诗人闲适地看着桂花纷纷飘落。在前两句中, 没有提到山鸟, 因为它也栖息在树上, 化为这幅安静的画面的一部分。“月出惊山鸟”一句中, “惊”这个词就使月亮具有了拟人化的动态感, 鸟儿也具有了人的情感, 因为受了惊吓不住鸣叫。再看《左掖梨花》:“闲洒阶边草, 轻随箔外风。黄莺弄不足, 衔入未央宫” (王维609) 。在诗中, 梨花和黄莺都具有了人的特点:梨花的花瓣“闲闲地”散落在阶边的草叶上, 黄莺觉得新鲜, 与花瓣玩耍, “弄不足”简直有点顽皮小童的意味了。到了《红牡丹》一诗, 牡丹已不复是牡丹, 简直是一个貌美如花、春心荡漾的少女了:“绿艳闲且静, 红衣浅复深。花心愁欲断, 春色岂知心?” (王维7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