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纪

2019-05-24 可可诗词网-古代兵法 https://www.kekeshici.com

        [原文]

卷一

募 选


        募非握机,无以合众,众非精选,无以得用。所以倏忽而能合千百万者,必握其机也; 以数百卒而能横行敌境者,善用其命也。善握机,能应变于仓卒;善用命,能出锐于不穷。故募贵多,选贵少,多则可致贤愚,少则乃有精锐。
        最喜诚实、独忌游闲,不在武技勇伟,而在胆气精神。宜于乡落田农,深畏市井狡猾、衙门玩法、崛强偏拗、宿留女相、阔论迂谈、胆小力弱之辈。于是首取精神胆气,次取膂力便捷,须二十岁以上,四十岁以下者选之。但四十以上,胆气精力,日渐衰惫,不任劳苦,是为老兵。然虽衰惫,而有武技兼人,手足利捷,曾经战斗,惯识夷情者,又当别选为司教、司战。乖觉晓事,诚慎细密,备谙山川进退险易者,宜充哨探巡察。胆力倍人,精神出众,而智识过一队者,立为伍队之长。更于伍队长内,拣选材艺伎俩堪作千百夫长者,为一营之司率。负出群异众之才,果敢凭凌之气者,宜即举为偏裨将、部曲侯。捷能飞檐走壁,而杀人放火;技能奇巧异人,而骇世惊俗; 术能窥天测地,而预知吉凶之类,俱应选入中军。
        为心膂之用,大率其选务精,而其用在胆。伶俐而无胆者,临敌必自利; 有艺而无胆者,临敌忘其技; 伟大而无胆者,临敌必累坠;有力而无胆者,临敌心先怯,俱败之道也。噫! 日有短长,月有盈缩,一卒之才,乌有全具。苟无全具,须于四种内选之,分其类教之。而我之号令明严,进退有制,而卒之艺高技熟,乐奉指麾,则胆自张,气自振矣,吴子谓:“短者持矛戟,长者习弓弩,强者掌旌旗,勇者司金鼓,弱者给厮养,智者为主谋。”虽未尽选兵之详,大略亦是。
        今之选卒,多以三百斤铁石器,令其试力,然亦一说也。但徒试其力,而不观其精神,是粗砺钝汉耳。臣谓能举铁石器,而更观其耳目伶俐,手足便捷者为中选。年齿膂力、耳目手足如式,而胆艺过者为上选。身躯伟大,而胆气武技倍者为头领,年齿相若,耳目手足如式,而力不能举重涉远者为下选。中有勤于学艺,敢于作气者,即是用命之士,又当复选于中上之上。或无学无才,无谋无识,而谬夸张大,云有秘能神术者,是为误军之奸。无艺无力,抑亦衰年,托分倩书,弄喉掉谎,来求录用者,是为乱纪之卒。独乡野之人,惧官畏法,诚信易于孚感,而且不敢度测我笼络之术,即绳以重威,使其入伍,便畏军法,继以恩信。彼既畏法,便知感恩,畏法感恩,心自制服,制得其心,则士可用,此承平选士不易之规也。
        设若一时有急,或当乱离,欲驱老幼,用乌合、集市人,而能必胜克敌者,另是一段机宜,与前之募选远异。大抵不出: 致之以死地,而使其人自为战也;重诱以爵赏,而使其慕战乐斗也;激发以忠义,而启之以怨仇也;悚告以利害,而悟之多方也。此当与知兵豪杰心会意符,而变化之耳,似不可对迂生庸将争口舌之利钝焉。惟束伍以致其节,因力以授其器,信必以服其心,分门以教其技,此四语无分有急、承平,但欲用兵,便不可缺其一。

        

束 伍


        凡束伍之法,在疾而条理,严而简便。设或兵士募齐,随即过堂,唱名便选,选定就编伍队。每队用蓝旗押下,记其本管营伍,本身籍甲、年貌、疤记、尺寸、筋力、住居、习艺、分投填注,牌册明白。次日,兵士各领腰牌、衣甲、旗帜、器械。官目各领腰旗、符号、声色、马匹,或布古人已成之阵,或演自我新变之图。
        谨其出入,必由营门,而士卒不得与邻营他伍私相通好,所谓能使畎亩之夫,一鼓就列者,即此理也。伍列既定,禁令已出,伍长必识五人之情性音声,队长必察一队之胆力强弱。自偏裨将,以至于伍队长,由上而下,各以结状甘结于大将军处,结云: 并不致其有懒惰、怯弱、嫖睹、为非、逃脱、顶替等情,犯者甘与同罪。少有犯禁违令,即时处以重刑,更严连坐,使其心知畏法相信也,士畏我法,令乃行矣。令既行,则随手指麾,驱之特易。故曰:“伍定而后令行,令行而后教戒,教戒而后阵坚,阵坚而后节制自重。”
        伍编而分列,分列而阵成。但编列之义,古令诸将,用各不同,然不外乎前、后、左、右、中,若出五法,便似无源之水,取之即竭也。周制以五人为伍,二十五人为两,四两为卒,五卒为旅,二千五百人为师,一万二千五百人为一军。小国一军,次国二军,大国三军,天子六军。而臣之编法,五人为伍,五伍为队,五队一百二十五人为哨,五哨六百二十五人为总,五总三千一百二十五人为营,五营一万五千六百二十五人为镇。大约用一万八千人成一镇也,以二千三百七十五人为奇零之用,余皆仿此,其杂队易伍,奇正相变之时,每彻二而存三,分三而合二。
        授器之要,因其短长; 编列之宜,随其地势。每以枪、筅、弓、弩、标、铳为长兵,刀、镰、钗、钯、牌、斧为短器。其错杂利纯,须教以不泥。故令年力稍大,而有胆气者,习长牌。年力壮健、进退庄重者,习狼筅。年少利便,手足轻捷者,习藤牌。年壮伟大,杀气精神者,习长枪。骁勇活泼,而运转飞腾者,习短器。形小体轻,而坚健伶俐者,习鸟铳药弩。老实本分,力能肩负,而甘为人下者,为火兵,以火兵而殷勤学艺,自致精锐者,亦必举为头目。所以步队有火兵以供本队饮食,骑队有汲养以瞻本队水草,车乘有典轭掌爨,以司进退食息。其各兵器械,当刻本营本队本兵姓名于上,以油漆罩之,无使模糊混杂,庶遗弃可稽。仍置短柄黑伞一把,装之以囊,背袋一个,以绳二条,跨于两肩,腰间系紧,且不碍于用艺,其鞋袜、号衣、盔甲、短刀、碗箸、干粮、茶脯及救急药饵、盐、梅之类悉贮于内。或漆竹筒,少可带酒,以解倦也。须坐卧不离身畔,以备率后调遣,最忌任意饮水,恐堕毒奸,亦虑陡生疾病。
        伍束、列编、授器之后,当即戒以不浮,和以同义。吴子谓:“教之以礼,励之以义,使有耻也。”夫人有耻,必知进死为荣,退生为辱,大足以战,小足以守,惟其心能和,其气能激,则士不劝而自战,不守而自固矣。为将用兵之道,已得大半。故《法》曰:“不和于军,不可以出阵: 不和于阵,不可以进战。”务令将吏与军士,情同父子,义若兄弟,疾病相扶,患难相救,寒暑饥饱,苦乐均之。不得倚强梁而凌卑弱,恃先进而欺后来。必遵教令以习艺,必知忠义以自持,一入伍,使其便识生死必共之情,是为不浮而同义也。
        军能戒以不浮,和以同义,则自无科克虚空之弊耳。然科克之弊,起自奔趋承奉、乞誉求名、既得患失、钻剌应酬之事不已故也。伍队虚空之弊,始自塘报、健步、巡绰、哨探、差遣、跟随之役占多故也。当事者不筹良策,惟行禁裁,殊不知此项不但不可裁,而抑亦不可少用。然则如之何而处之也?必以召募精能之辈,另置奇零杂流之队可也。议者又欲省费,势必取诸卫所军余,及府州县民快代之。夫军余民快之来者,多包顾积年,熟于玩法,且其效用不敌募卒十之一,而其工食尤不减于募卒之需,况深重军情,大不利于积玩,为国省费,讵在此乎?至如庸将贪饕,故意虚空,复有纳班卖假之弊,甚于科克之咎者,是以知实伍之法,苟非同志英杰,诚通上意,明察下情,相胥而振,恐终不能致充足而得实用矣。且伍不实,则教不行,教不行则进退自相縻絷。未有伍不实,教不行,进退縻絷,而能变化不测,应命于无穷者也。以是而知实伍为用兵之至要。

        

教 练


        世称练兵,而不知练兵之法者多也。苟不得其法,虽朝督暮责,无益于用。善练兵者,教艺有师,教战有率,列不攒挤,亦不迂疏。前看心,后看背,左右看两肩,此系整行齐伍之要言。短兵有长用,长兵有短用,长短因其宜,举手无不利,此是教艺用器之切语。以形色之旗教其目,以金鼓之声教其耳,以进退之节教其足,以长短之利教其手,以赏罚之信教其心,此即五教不易之大纲。五教既熟,器具亦精,乃使其意气和顺,情性逸闲。鼓而进,金而止,同其心,一其气,指之前,麾之后,顾之左、应之右,散之无方,聚之不可,计其梆铃、 板钹、 笳角之节, 觱篥、 锁叭、㫲罗之音, 起火、 坐炮、 卧笛之号,悉皆变队易伍,出伏用疑,分合奇正,进退远近,无穷不测之密令也。他如动静启息,解结徐疾,错杂纷纭,方圆曲直,轻重众寡,斜锐广狭,昼夜风雨,行坐卧立,履峻临险,每变皆习,习之既久,必致允协,而得其神化,虽散处乡闾田野,自是不失矩度,率然遇变,亦能以仓卒当之。
        其法以十人学战,而教成百人,百人学战,而教成千人,千人学战,而教成万人,万人学战,而教成三军。于是,严禁令,宽赦宥,开发人之志意,杜塞人之奸回,尉子谓明乎禁舍开塞之道者,此也。教练经月,而有武艺不精,进退不熟,变号不识者,治之以法。教师、司战、伍队长连坐有差。三限不精熟者,重按以令,仍扣月饷,以赏能者,教师、司战、伍队长同罪,千把总、偏裨将连坐有差。必使其历深溪也不烦舟楫,凌山坑也不待钩梯,所谓径其绝地,拔其恃固,独出独入,而人莫之能止。敌在山,缘而上攻,敌在渊,没而下从,其奋击也如怒霆,其轻迅也如飙风,致之于死亡之地,而人莫敢自为之计。能如是,乃可称教练之卒,用兵之雄。
        前之所以教练武艺,节制行列者,总为张胆作气之根本。兵无胆气,虽精勇,无所用也,故善练兵者,必练兵之胆气。夫人之胆有大小,其大小不可预知: 气有勇怯,其勇怯不能凭识。人而胆小,虽勇弗用,胆不以气,虽大弗张,是以气为一身之用,死生荣辱系焉,能作其气,而张其胆,则胆与气俱用之矣。然非绝技,不能卫张胆之身,所谓暴虎冯河者,徒恃其胆力也,设若两军初交,有人重被枪刃而先踬,一军之气挫矣。虽千百人有胆气者见之,亦必馁抑。假使千百人负胆气者,更精武艺,而节制素行,自谓无所往矣。无所往则固,而胆气自十倍于常时。将必骋其艺,奉其制,凭其胆,奋其气以登凌,其一人之先踬者,亦必忘其伤,振其怒,随千百人以决进。故善练兵之胆气者,必练兵之武艺。
        军而无阵,犹人之无四维,虎之无山谷,不可以一日存也。阵而定整,出有节也,入有制也,予有权也,夺有衡也。负胆气者,不得独先而致蹶。精武艺者,不得恃技乱冲: 其进也,齐勇合一,如奔潮之入钱塘; 其止也、如崇山深林,使敌敢望而不敢进; 其变也,分如掣电,合如乌云,聚散率然,倏忽万状; 其退也,前忽为后,后忽为前,虎正龙奇,旋坤转乾。故善练兵之武艺者,必练兵之阵法,是以阵法为武艺之纲纪,而武艺为胆气之元臣,而我之号令又为阵法之司率也。戚继光曰:“操手足之号令易,而操心气之号令难; 有形之操易,而不操之操难。”斯言最当。如武场演跳,进退分合,纵认真教习,不过谓之筌蹄,其无方之应变,实出武场教习之外。所谓将之所麾,莫不从移,将之所指,莫不前死,能必令其无难,方可称练锐之卒。故使士卒熟识我之阵法,而莫待其预测我之用变化也。
        平时学艺,器械须重; 临阵,器械宜轻,此为练手之力。学战必以重铠,使其负重利便,则临战身轻,古者练足囊沙,日渐加重,每跑里许,不令气喘,是得捷趋之法也。大凡人之气力,日用则强,日惰则脆,故不令其安闲自疲,抑不使其劳顿太过。水兵宜习陆战,陆军须惯水情,习惯既便,入舟则知水用,登陆不泥变分。况水陆之战,其机则同,他如车骑之用,数变正奇,马步之出,妙在首尾,三者迭更,翼前伏后,若使应变熟娴,器艺利便,视听一齐,就可取胜,原无异巧神术也。吴子谓,“治兵之要,教戒为先; 为国之道,先戒为宝。”故人常死其所不能,败其所不便也。知兵者能深思必自得,不观北人乘马,南人架舟,习之也。苟能分科督教,其艺自精,其习相成,艺精习成,犹耳目手足之从心,自然浑化,无所梗滞矣。
        昔汤以良车七十乘,必死六千人,戊子战于盛,胜之于巢门。武王以虎贲三千人,简车三百乘,田子渡于汜,胜之于牧野。齐桓公以锐车三百,教卒万人,威行海内,天下莫当。晋文公造五两之士五乘,锐卒千人,先接诸侯,莫之能难。阖庐选多力者五百人,利止者三千人,以为前阵,与荆五战而五胜之,东征庳庐,西伐巴蜀,北迫齐鲁,令行中国。以王霸之兵,亦未尝不以选练至精,而能致用。今之时将,兵不知选,选不知练,练不知精,精不知令,而欲驱骄脆疲老不堪之卒,将应命率然以克敌者。不亦难哉。

        

致 用


        人莫不有贤愚,才莫不有奇拙,识莫不有浅深,事莫不有穷竭。善用人者,必尽其贤愚;善用才者,必尽驭其奇拙; 负远识者,必预得其浅深; 善料事者,先已判其穷竭。固亦有假人之长,以利其短,用人之才,以发其气,所谓天下无粹白之狐,而有纯白之裘者,取诸众白也。惟大将军能致其所长,而必益之以长,因其所短而故适宜其短,乃能统率贤不肖之志,则其力自并,而用自神,顾欲得贤而才,静而大,识天时地利人事之用,明分合进退盈虚之情,而复能礼下豪俊,举让同列者,令其总揽计谋,赞应仓卒,揆度天道,绥保万民,太公所谓“心腹一人”。采行能,公赏罚,酌安危于未萌,决嫌疑于可否,太公所谓“谋士五人”。校灾祥,明去就,验谶推时,司占审候,太公所谓“天文三人”。远近险易,山泽斥卤,形势利害,无失其所,太公所谓“地利三人”。考历代之兴亡,究术家之同异,制械选兵,教战作气,太公所谓“兵法九人”。预备蓄储,通达饷道,量寡计多,损益出入,太公所谓“通粮四人”。执锐披坚,风驰霆击,力能攫虎,乱敌部伍,太公所谓“奋威四人”。旗鼓令下,鬼慑神疑,倏忽进退,三军一齐,太公所谓“伏旗鼓三人”。高固壁垒,深险堑沟,任重持难,严我守御,太公所谓“股肱四人”。考校艺文,博今古,拾主将之遗,补主将之过,释已成之仇,弭未然之祸,太公所谓“通才二人”。施卓异之事,行诡谲之谋,应变无穷,非人所测,太公所谓“权士三人”。察颜观色于军中,因往知来于四境,太公所谓“耳目七人”。犯险难,攻轻锐,而心无所疑,恃威武,勤激劝,而使人奋励,太公所谓“爪牙五人”。播主将之德能于远近,挫敌人之声势于无形,太公所谓“羽翼四人”。开阖敌情,伺察奸变,因其所来,即以为间,太公所谓“游士八人”。能为谲怪之事以误人,依托鬼神之灵以惑众,太公所谓“术士二人”。治金疮于阵上,疗疾病于营中,太公所谓“方士三人”。计营垒之增减,算资粮之缺饶,太公所谓“算法二人”。《六韬》之《王翼篇》,则以七十二人各尽所长,分统轻重,为股肱羽翼之佐也。然太公之书,真伪固未可考,但尽人之才,以致其用,似不失为王者之略耳。
        今之为将,不坐于自满,则病于蔽忌,如格外之贤,无以自见,设当有事,势如拉朽,于是而知得致用之机权者,必无敌于天下。故军中宜有储将队、材士队、异术队、秘技队、胆勇队,羞过队、激恩队、敢死队、恨敌队,乞降队、亡命队,须另致一军,驭以诚作,为不时之使,必令其名实相称,无孤置队之义,则幸食自销,实用自得,又不可以省费为说也。
        军中惟为使之才尤难,而一言之得失,则三军解结死生系耳。有因隙立端,详言足意者,必能使人听; 泛从古咎,隐喻今非者,必能使人悦; 辨析至理,诂释德义者,必能使人信; 启闭利害,喜怒疾徐者,必能使人行。欲其行也,至易而不难; 欲其信也,至切而似实;欲其悦也,至效而弗妄; 欲其竟也,至简而不烦。四者俱得,乃可为使于敌。他如蛇行蜮伏者,可使为探报; 贫穷忿怒者,可使立功名;勇悍过人者,可使陷阵突围; 弓弩中的者,可使潜射敌首; 武技绝伦者,可使应危御急;过犯亡命者,可使后殿先驱;巧辩饶辞、利口便舌者,可使为激动;精谙世故,熟识高低者,可使为门吏; 清介不苟者,可使主分财;持正不屈者,可使为犯难; 因显知微者,可使察敌情; 博见闻、多智略、精异技、妙神术者,可使为隐辅; 骁猛能格敌、恪密而沈审者,可使为心膂。
        吴子谓:“一军之中,(必有)虎贲之士,力能 (一作轻)扛鼎,足轻戎马,搴旗败将,(必有能者,若此之等。)选而别之,爱而贵之,是谓军命。”又曰:“利 (一作工)用五兵,材力健疾,志在吞敌者,必加其爵列,可以决胜。”《淮南子》曰:“鼓不与于五音,而为五音主: 水不与于五味,而为五味调; 大将不于五官之事,而为五官督。”唯其为五官之督也,则分统各有所司,而长短各有所便,其艺能之机窍,轻重之设施,所谓术业诚有专攻也。使各任其所专攻,则弱者自强,怯者自勇,虚者自盈,疲者自锐,且瞽人听聪,聋人视明,聋瞽不废,况专攻者乎。

        

赏 罚


        天子设绂冕以尊贤,制斧铖以诛恶,其赏至重,而其罚至深。能行诛于贵显,下赏于微贱,则威自伸,而明不翳。故杀及权幸,赏及牛童者,谓无论贵贱,不预恩仇,示至公也。《管子》曰:“明赏不费,明刑不暴,赏罚明,则德之至者矣。”又曰:“用赏贵诚,用刑贵必,诚则人知感,必则人知畏。”《尉子》谓:“发能中利,动则有功者,感其诚,畏其必也。”礼贤不遗贱,赏功不厌多者,虚其心,重其报也。所以重连坐之刑,信崇赏之令,行诛大之权,厚下士之礼,则军不治自整,艺不教而自精也。苟功不能赏,罪不能诛,事是而不能立,事非而不能废,则令不畏刑矣,功不信赏矣。进自不齐,退亦无制,使不齐无制,而能统众用兵者,未之有也。
        善不可废,恶不可赏,废一善则众善衰,赏一恶则众恶归。赏罚不可以疏,亦不可以数,数则所及者多,疏则所不得者众。赏罚不可以重,亦不可以轻,赏轻则人心不劝,罚轻则人心忘惧,赏重则人心侥幸,罚重则人心无聊。然小功不赏,则大功不立。若赏及无功,罚加无罪,行赏于人,而心怨恨,加罚于人,而心不甘者,下将叛背也。所以不令士卒轻刑而忽赏。轻刑则将威不行,故严刑罚,以明必死之路。忽赏则上恩不重,故信庆赏,以开必得之门。是以赏罚出自主将,必持至公,无容军中私议。凡赏有功,而有干请不赏者斩; 凡罚有罪,而有干请不罚者诛。以我之耳目见闻已真,而信赏必罚,其所不见闻者,莫不暗化,安得容其干请不赏不罚者耶?故曰:“军中无二令”,亦不得市私恩,借公议也。
        敌势轩然如决积水于千仞之上,巍然如转圆石于万丈之巅。天下皆度吾兵不敢进,而吾之士卒,无不齐勇负气,虽死伤过半,而蚁进不止者,无他术焉,刑赏信也,必死故也。卒之所以能必死者,感上义之素隆也,而我之所以能令其必感者,为积恩之不倦,威令之素行也。故曰:“施积恩者,不可与战。”然亦有军势迫穷,恐人离散,故数赏以安之:人力倦乏,已不用命,故数罚以督之,俱无济于事,是以赏罚须行于平日也。
        能以威德服人,智谋屈敌,不假杀戮,广致投降,兼得敌之良将者,为不世功。兵不赤刃,军不称劳,而得敌之土地数千里,人民数十万者,为不世功。矢石锋交,突入敌阵,辄斩敌将,及部曲之长,因而摧破敌营,以致大胜,多获敌之粮草头畜者,为奇特功。敌势强盛,我军力竭,心怖欲走,有能急出奇兵,遏斩欲走之长,反兵死战,因而决溃大敌者,为奇特功。得敌之山川险易,进退利钝之情,因而斩关夺帜,屠城捣垒,威慑远境者,为上功。伏路出奇,生擒敌首,及奸细人员,因得机情,而偷营斫寨,致敌自挠,而我兵乘进者,为上功。别部受敌困危,有能引军力救,各保无虞,及夺回被掳,扶救伤残者,为中功。敌致境内,而高垒深沟,坚利甲兵,仅能固守,不致人民伤死者,为中功。奋力抵敌,或因救护而致重伤,或带重伤而复得敌级,并获敌中利用器具之类者,为下功。三数人共擒一敌,或共斩三五级,或人各得一二级者,为下功。自偏裨将以下,得不世功者,乃大将之望,当即表闻,拜左右副将、储将、材官、以至部曲长。得奇特功,及上功者,亦即表闻,授以偏裨,得中下功者,重赏而复记录。缉得军中与敌相通机事情实者,所犯腰斩,伍队官目连坐有差,其家私妻子,俱赏缉者。有能访举贤士、谋士、异士、或得其机略,因而以致胜者,劳所举之人以千金外,酌彼士才之大小,功之高下,而授之以官。士卒背后有伤,以败兵事论,虽伤不恤。伏路塘探在外,而贼陡至,伏者已疏掩覆,探者致误驰报,法所当斩。或探伏者自谓探伐已失,罪不可逃,乃拼死直抵贼营。能建奇功者,免死复赏。赏罚之例,多载《战令》、《军范》二篇,故不绪叙,略其所原者,姑记之而复,少定其赏格云。

        

节 制


        臣谓非分合,无能用众也: 非奇正,不能斗众也。节制行,则分合自闲,分合闲,则奇正自变。故节制之兵,或不能大胜,亦不致大败,何也?解续不搀越,凌翼各轻利,左右角犄,前后顾应,曲直方圆,无不绳正。动静死生,系乎旗鼓,离合聚散,不失行伍。似勇而不勇、似怯而不怯,似治而不治、似乱而不乱。纷纭浑沌,驻足成阵,面面受敌,威无不振。所以有制之兵,勇者不敢独先也,怯者不敢私后也,只以火角幢幡为变化密号耳。故其进也,使敌不可遏: 其退也,使敌不可阻: 其分合也,使敌不可测: 其攻掠也,使敌不可防。此又节制而任战势者也。
        孙子曰:“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然非节制,何能立于不败之地。又曰:“无邀正正之旗,勿击堂堂之阵。”堂堂正正者,节制之师也。节制之师,孙子且畏,况今之时将乎。荀子曰:“王者之军制,将死鼓,驭死辔,百吏死职,士大夫死行列。鼓而行,金而止,以顺命为上,有功次之。令不进而进,犹令不退而退,其罪惟均”者,谓死其制也。吴子曰:“兵以治为胜,所以居则有礼,动则有威;进不可御,退不可追,前却有节,左右应麾,虽绝成阵,虽散成行。”“投之所往,天下莫当。”谓有其节也。有其节、死其制,则强弱一其力,巧拙一其心,生死一其令,以无为守其正。故明王不烦征讨,而四夷自宾,将军不烦杀戮而威德自重。
        兵法:“师合而交绥,师退而不逐”者,谓两军各有节制,重防失覆者也,虑其佯北所诱,故奔逐不百步,恐为敌计所陷,故纵绥不三舍。所以知战道者,必先图不知止之败,恶在乎必往。若势必欲往也,须翼我进衢,闲我军退,谨束前后,胜乃不溃。孙子曰:“避其朝锐,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治心、治气、治力三者,固用兵之切要,然非节制素行,则治字无处着落矣。又曰:“昼用旗幡,夜必火鼓。”若夫山川委曲,林树丛密之乡,旗幡不能遍观,虽昼亦得用火鼓,而更遣骁卒轻骑八方哨探焉。凡出军操演,围猎扬兵,或传几路进发,行止寝食之间,兵不得离伍,伍不得离队,队不得离哨,哨不得离营,营不得离镇。设或停歇市镇郊原,虽粪土污湿之处,自依次序而止,不得取便搀越,所谓行由路,集成营,遵节制也。摆列若远,偶传急令,首尾难到,则令伍队长高声传会,去而复转。伍队断滞者诛,兵卒助言者斩,更不得专别营人马挤杂混行,防有敌奸诈劫。唯善兵者,勇怯之用素分,动静之备必具。
        嘉隆年间,浙直之南,山海多事。其四方调募之兵,非无胆力技艺超绝者,但其稍与贼合,如烂蟹泥,观者无不丧魄。何也?益缘节制不明,人心不一,以无制之卒,而用不齐之心,则进退自不应麾。固有负胆先登者死之,以致一军悚惧而自败。此将之过也。调集之兵卒,皆无制: 应募之辈,尽系游闲。平时则重累资粮,临战则先为逋北,欲其札定脚跟,犹不可得,又何能望其取胜?此将之过也。弓弩可以致远,矛筅利于接战,火器称为无敌,法颇善矣。及其鼓发,互相喧嚣,遗兵灭火,各务其逃,徒骑混杂,迷失队伍,军弃其将,号息其鼓,虽有斗心,犹犬之犯虎,此将之过也。臣谓斯时将乏贤明,兵集无制。兵无制矣,而为将者,又不能握淮阴用市合之机。设若一人踬蹶,万夫寒心,纵有绝技骁勇,何益于用。虏云:“撼山易,撼岳家军难。”谓其散漫有制,而更握战机者也。死诸葛走生仲达,谓其节制素行,故不敢轻侮之也。使有明将,而得精兵,教阅经年,销尽武场套子,如出猎行营,登山涉水,寝食晦冥之际,每习至精,率然遇警,必能使其驻足阵成,举手便战,施不尽之号,出无穷之变,或伏或起,或正或奇,曲折相连,首尾顾应,绝而不离,却而不散,似整不整,似乱不乱,所谓合亦成阵,散亦成阵,行亦成阵,坐亦成阵,敌固不知我之所以退,抑亦不识我之所以进,是为有制之兵也。将震惊天下,使智者亦不得窥测我之所从来,况山海之寇乎?惜乎四合之徒,万人万心,既无良将制练,且多中制挠之,将未得兵之情,而兵未达将之令,辄欲驱之赴死,战而不蹶者,未之有也。故云挠十数年,余寇虽殄灭,而民力竭矣。于是而知兵不在多,而在精,兵精而无节制,战未可恃也。将不贵勇,而贵良。将良而上不信任,事未可为也。

卷二

奇正(虚实)


        伍束而后阵定,阵定而后节制行,节制行而后进止熟、进止熟而后奇正生,奇正生而后变化不竭,惟变化不竭者,乃能致胜于无形。《淮南子》曰:“奇正相应、若水、火、金、木之代为雌雄。”斯言是矣。故静为躁奇,治为乱奇,饱为饥奇,佚为劳奇,而轻疾悍敢,若灭若没,无不是奇也。孙子谓:“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要知善用正者,亦如天地之无穷,江河之不竭耳。又曰:“善用奇者无不奇,善用正者无不正,”正此谓也。世之谈兵者,执以旁击为奇,埋伏为奇,后出为奇:选锋为正,先合为正,老营为正。有等庸将派定伍队,正者只做正兵,奇者只做奇兵,皆非也。善用奇正者,不但使敌人不识我之奇正,如三军之众,偏裨之多,亦不得预测我之孰为奇,孰为正也。故当敌处,即为首、为正、为前冲,在左右,即为伏、为奇、为辅翼,在后即为尾、为殿、为策应。然亦有首内之尾,正内之奇,冲内之伏,尾内之首,奇内之正,殿内之冲,又以辅翼策应,内易正,正而奇,奇也。于是奇正之变,只以听号视旗,辨别火鼓,为率然之出,无不可以为首,无不可以为尾,无不可以为伏翊,无不可以为奇正。所谓立定阵成,举号即战,乌有一定之则,而拘于方色前后也耶。故曰: 存亡死生,在桴之端。
        既知奇正相变之术,便可得敌人虚实之情,奇正所以致敌之虚实也。敌实用正,敌虚用奇,理势然也。敌意吾正,以奇击之。敌意吾奇,以正袭之,敌意吾出奇内之正,而吾出正内之奇也。敌意吾出正内之奇,而吾出奇内之正也。敌意吾以奇正必变,吾故奇奇而正正之也。所谓形之者以奇,示敌非吾正也,胜之者以正,击敌非吾奇也。故善用兵者,必使敌人不识我之孰为正,孰为奇,是以我常实,而敌常虚;我常致人,而不为人所致。但敌之意我,而吾何能知其意我也?故曰;端末未见,人莫能知。能因敌转化,动而辄随者,发机于无穷之源,乃可谓之得敌意,乃可谓之善奇正。
        李靖曰:“凡兵却者,旗参差而不齐,鼓大小而不应,人喧嚣而不一,此真败而非奇也”。臣谓以为不然,善用兵者,正使旗之参差,鼓之不应,语之喧嚣,退如山堕,走若潮崩,似果败矣。敌必欺凌,倏忽变号。出却内之正,用正外之奇,敌虽有见,亦必堕我之所不齐。靖曰:“旗齐鼓应,号令如一,虽却非败,必有奇也。”臣意亦以为不然,如节制之师,进退有度,虽败必整,虽退亦治,乃息鼓偃旗,反前为后,似奔不奔,似骤不骤,势似出伏,敌必可售。兵法所谓以诈而施等类,则有幸与不幸焉,以诈而当节制,则必知其是听矣。是以得节制奇正之用者,神于人。故能形人,而我则无形也,乌在乎真败不真败间生测度哉?
        李靖曰:“善用兵者,教正不教奇。”似亦误矣。奇而不教,则号无以别,变何以施?孙子谓,奇正相生,循环无端,安有不教而能相生无端者耶?唐太宗问曰:“奇正素分之欤,临时制之欤?”靖曰:“按《曹公新书》,‘己二故一,则一正一奇,己五而敌一,则三正而二奇。’此大略耳,士卒未习吾法,偏裨未熟吾令,则必以二五之术,使其各认旗鼓,迭相分合,此教战之法也。教阅既成,众知吾法,听将所指,如驱群羊,孰有一一二三为奇正之别哉?”又曰:“素分者,教阅也。临时制变者,不可胜穷也。”卫公此际,似得孙子用奇正之理,然又既言乌有先后旁击之拘,又谓“大众所合为正,将所自出为奇”,却又凿矣。惟“无不正,无不奇”,斯言乃得。
        靖曰:“非正兵无能致远,非奇兵无能致胜”,乃有治力、前拒、束部伍迭相为用之说,此又指车营为正兵,步骑为奇兵也,似非无不正、无不奇之本义耳。又曰:“正而无奇,守将也,奇而无正,斗将也,奇正皆得者,国之辅也。”更又凿矣。殊不知奇正原不可分,惟临时因用,始有奇正之名。若以用正用奇,奇正皆得,而分守将、斗将、国辅之别,则臣不敢服也。观其说屡变,其意数更,似谈兵者流,非用兵之杰,否则伪书耳。惟末引握机握奇无二法,在学者兼通,稍为可解,他如用兵之道,先正而后奇,先仁义而后权谲,二语极当。
        法云: 有正无奇,虽整不烈,无以致胜也。有奇无正,虽锐无恃,难以控御也。所以正兵如人之身,奇兵如人之手,伏兵如人之足。有身而后有手足也,三者不可缺其一,三者能俱用,而旗鼓秘之,是为神化。故三分其一为奇伏,然伏出于奇者也,奇又出于正者也。善用伏者,自无处不伏耳。岂独以丛林草木陵阜间可伏耶。不观孔明之八阵,外有游弈二十四阵,则伏备其中矣,然非奉节制,齐心力,识奇正,而神出没者,未可使为伏。如敌入伏内,伏必胜也。敌当我头而来,伏易为也,恐其不入我伏,而反伏我后。敌或搜捕更严,抑亦先伏待我,不大胜必大败矣,故用伏之难如此。不若与大队同出,无得离远,遇可伏处,得令便伏,以待我兵少却可也。否则抄于敌后。瞰彼兵交,即鼓噪乱其根本,捣其怠弛,或冲其心腹可也。至于伏前伏后,伏左伏右,伏远伏近之机,须因敌因地而设施之,固不可以遥度定制。故善兵者,自能使正之整治,使奇之分移,使伏之出没,如神如鬼,如山如雷,虽圣智对面,亦莫测我之所在。况敌之蒙昧,本若圣智者哉!世之庸将,尚不识何以为奇,何以为正,何以为伏,又乌能出无朕之化,发不尽之机耶?此可与知兵者意会心符,似不能以形声相授。
        主将所持不直,卒心曰离,吏士不和,上下有隙,是谓气虚,岂独以兵疲食少为虚哉! 主明将贤,上下同欲,感激既深,意气俱起,是为气实,岂独以兵强积广为实哉! 故胜在得机,败在失气,气实则斗,气虚则走。胜兵非常实,败兵非常虚,虚实之气,系乎人心,是以明将常得,而暗将常失也。明战畏其实,偷营虑其虚。群鸟集其上,烟岚疏其中,鼓铎之音不节凑者,空营也,旁必有伏。无伏者遁也。当谨我聚散,止我号火,速出伏中,以免覆我。设有旌旗乱而阵数移,将离卒而心恐悸,道险狭而渡半涉,敌远来而地未得,疲奔命而炊未食,失利便而行未息,敌已虚也。当选锐分兵,相继袭击,所以见敌之虚,而急攻其危者,得其虚之用也。见敌之实,而急避其锐者,得其实之用也。然亦有虚虚实实之情,隐然未见者,我则虚者反其实,而应之者以虚也,实者反其虚,而应之者以实也。此又握虚实之窍,而致用之以神。

        

众 寡


        用众,宜整宜治宜分,则利于平易,便于正守,妙在进止抽移。所谓如山如林,如风如云,正正填填,雷霆怒天者,用众之势也。用寡。宜固宜轻宜锐,则务于隘厄,避之于易,变化不厌烦数。所谓进不可当,退不可追,齐力一心,死且不北者,用寡之势也。故曰: 用众者,进而止之; 用寡者,进而退之。所以识众寡之用者胜。吴子曰:“以一击十,莫善于厄; 以十击百,莫善于险; 以千击万,莫善于阻。是故善用众者必务易,用少者必务隘,犹宜于日暮,伏于必由,巧在偷袭击虚,利在未舍半涉耳。”
        众寡之用,法固称难,而更当视众寡之治也,求众寡之情也,审众寡之敌也。孙子谓“治众如治寡者”,无所不任人也。是以任力者劳,任人者逸。善任人者,总其纲,则万目张,握其纪,则万目起,虽治千百万众,何以劳为。故曰: 任人者多而不劳。《管子》谓“民诚而信令也,其民虽少无畏; 民伪而不从令也,其民虽众为寡。”所以将众而用寡者,势不齐也。将寡而用众者,用力谐也。然究其诚与伪,势不齐,用力谐,皆由在上者政令作之化之而已矣。如孙武以三万胜,吴起以五万雄,管仲以七万霸,汤、武以万人王。兵非不可用也,民非不可附也,不得其所以用之附之之方,虽多抑奚为哉! 故善用兵者不务多,善附民者求诸己。
        我寡敌众,忽被彼围,须乘其围势未坚,行列未定,急出武勇,挫其来气,谬用谲怪,示以神异,风突电驱,敛翼转势,一击乱之,敌众不治。兵入敌境,众寡不当,相持且久,被围已厚,常令并气勿乱,待其少懈,从其兵厚而不治处突出。大抵围师必阙,阙之前面,多有险伏。兵厚处必敌根本地也,观其不治,便可冲之,不但得出,更乱其营,所谓一击而百万破矣。此又在用者审势相机,亦未可执围师必阙一语。如敌入我境而被围者,又不同也。故众我寡,人心必惧,进退之间,或不用命,无得漫行杀戮,防有变也。宜从容自好颜色,开以必生之机,示以必死之路,则畏心销释,战气自生。战气生也,则众寡未可为不敌,然众寡之势,莫以土地广大,兵马繁盛,就为众也。但分守处多,便无处不寡矣。即如虏漫九边,各有部统,势似不多,群虏心合,便觉众强。故善用兵者,能分合彼此之势,使其各丑异心,自相攻杀,则众寡可乘之势,因而两用之矣。

        

率 然


        所谓率然之势者,言其首尾顾应,斯须不离,腰不可断,首不可击,尾不可摧。故曰: 率然如常山之蛇。所以善用兵者,无不率然,何也?盖缘兵体将意,将合兵情,教因情措、阵因地列,气自势张,势从机发,如心之役身,身之运臂,臂之使指,动静率然,随心所使。虽风气有南北之殊,其应变无一定之理,大要在节制素明,教戒有自者,必利急中之用,是以三军行止,必严队列,慎行伍,谨甲兵,哨远近。如一伍一队一哨一营一阵之中,或昼或夜,但系火角铳炮齐鸣,即是有急,恐今不及下,随听遇警之处,队、伍、营、哨之长,以二而三,以六而四,立定阵脚,举手便杀,左右邻队,就是奇兵,进退迭更,人自为战。有惊营喧嚷,误举火炮者,须令静待,其乱自止,如有制之兵,隅落固密,连坐令严,自无此咎。纵营内有奸,亦不能动。
        臣谓军中率然遇急之势易为,而天下率然有变之势难措,何也?军中遇急,其节制机权,在于能将而已。能将之善任战者,率然如风之陡发,如云之陡合,如转圆石、溃积水于万丈之上,使人莫识其来,莫知所御,是谓握率然之用。故能握率然之用者,必能应变于不挠,而又能以率然制敌于不测。法曰:“恩与身先,兵雄天下。”以是而知军中率然遇急之势易为也。天下有变,其冰消瓦裂之势,以前古鉴之,则有五危: 曰乱民也,曰罪弃也,曰荒淫也,曰四夷也,曰权篡也。乱民之所起,起自饥荒,衣食迫之; 罪弃之所起,起自贪墨,杀人无罪、高才不用于时; 荒淫之所起,起自君上好奢,佞幸用事; 四夷之所起,起自战守不明,控御无制;权篡之所起,起自权威日与,树党交私。有一则国贫,有二则国乱,有三则国危,有四则国分,有五则国灭,一者,五之渐也,设或有一,则五随之矣。苟不幸而生此率然遭变之世,虽贤智之才,班布而起,恐亦不能以率然为捍御。将有驱不教之民,以勤王事者出焉,或喻之以必生,或绳之以必死,或激之以忠孝,或重之以功名,犹未识其所应之机,能为必胜否,以是而知天下率然有变之势难措也。惟明君良将,能虑患于未形,措置于有道,自足以弭率然之变耳。
        昔吴起以飨赐激劝之法,行之日久,秦众犯西河,魏士闻之,不待将令,介胄而奋击之者,以数万计。今也,将吏惫于监司中制之烦,士卒疲于科克工役之若,偏裨因于谋求奔走之劳,则士气何由而作,教戒何由而施,以故将乏良能,兵无练锐,纵竭尽民膏,以养兵将,实无益于率然。惜乎,臣于是而知斯时也,非商君之变法,不可以言守国,非尉子之连刑,不可以言治旅。

        

技 用


        (以下器具矩式制法用法,别载《利器图考》)
        古者旌旗蟠帜,幢葆旐,不过束伍司方,使士卒别认本部之进退,为分合之指麾耳。故曰:“所麾从移,所指从死者是也。”原无异巧之术。后世绘诸像者,诡道也。出生克者,厌法也,嗣而画熊彪狮吼,以彰其猛,雕鹗鹰隼,以彰其明,星辰日月,以彰其胄,云龙风怪,以彰其不测。故伍有伍旗,队有队旗,门有门旗,角有角旗。变队旗,杂伍旗,官旗,将旗,司命豹尾,高照转光,坐纛号带,金鼓清道之制,大小方色虽殊,而名则曰旌旗也。他如五方五帝旗,二十八宿旗,三百五十日神旗,雷门十二将旗,四时八神旗,司地十二祗旗,支干丁甲旗,八卦九星旗,司疰司煞,异名谲像之类,不可悉数。克土以青,克火以皂,克金以红,克水以黄,克木以白,又如坐罪人于白旗,杀罪人以黑纛,得敌刳心以祭旗,取血以衅鼓者,总不外多方误人。悚彼观望,示致其灵,以彰我威耳。能兵之士,当自识之。然旌旗不可不多用也,旌旗不多,则威仪不严,威仪不严,则军容不整。故曰:“多用旌旗,蔽我队伍。”使敌不得登高望我动静虚实也。且旗为进导之司,尤能遮蔽矢弹,如南夷惯用毒驽边箭,鸟铳药标,到身即死,是以南将多用健士,麾旗当先,翼兵驰进,盖缘弩箭弹标,著旗即下,自不及伤人也。用法以旗杆过人二尺,椆木为之,旗用好绸,上至枪筒,下及枪钻,少尺余,以两手托开,阴阳拿住,左右伏身,盘旋转绕,鼓紧急趋,先于高招,锋交即止,以让短兵。
        军中响器,则有铜鼓、桡鼓、鼙鼓、杖鼓、鼗鼓、鼍鼓之类,用虽不同,大抵壮逢隆之势,彰震天之威,故出军有衅鼓之法耳。其大金錞钲、铙铎、号笛、茄管、觱篥、销叭、哱罗、板钹、梆铃者,齐心听、别昼夜,用变率然之号,而奇正进退因之以分合焉。长六尺者曰角,五尺者蠡,蠡角之用,亦皆神出没,一三军也。许洞曰:“大将出师十万,宜有大角二十四具,大鼓六十四面。”似亦泥矣。如深入敌境,欲彰其威盛者,更须多用,何必数拘。
        凡射之理,开弓须雄而引满,发矢须静而虑周。故曰:“心清也,情逸也,性静也,身正也,力闲也,审固也。”所谓从容闲逸,射必中的,又曰:“镞不上指,必无中理;指不知镞,同于无目。”镞须至坚,杆宜挺直,弓须软硬适宜,而收贮最畏潮湿。学射以十步立标,标眼如钱大,平胸满射,能三矢中二,移远五步。又能不离左右,即于二十步立标,标眼如酒钟面大,平胸满射,能三矢中二,移远五步。又能不离左右,即于三十步立标,标眼如烧饼大,平胸满射,能三矢中二,移远五步。又能不离左右,即于四十步立标,标眼如碗面大,平肩满射,能三矢中二,移远五步。又能不离左右,即于五十步立标,标眼如碟面大,平胸满射,能三矢中二,移远五步。又能不离左右,即于六十步立标,标眼比碟大一围,平胸满射,三矢中二,移远五步。又能不离左右,即于七十步立标,标眼比碟大二围,平肩满射,能三矢中二,移远五步。又能不离左右,即于八十步立标,标眼大八寸,平肩满射,能三矢中二,移远五步。又能不离左右,即于九十步立标,标眼大一尺,平牖满射,能三矢中二,移远五步。又能不离左右,即于百步立标,标眼大尺许,平肩满射为率。标之高下,须以远近相称,虽立百步,不过高六尺是也,武场比射,以八十步立靶,亦高六尺,广二尺许,三矢中二为善射。但力能至百步者,当短五十步而发; 力能至五十步者,当短二十五步而发。能如是,乃得射之妙机。马射必以离把十五步而及者为熟,又能以每把必发分鬃、对镫抹秋者为精奇。
        夺险守隘,非弩莫克;邀彼方张,非弩不可,弩之称利,古人尚之,何独不重于今世,此可于有志于边事者筹之也 如绞车弩,能射七百步。大合蝉弩,能射五百步。蹶张驽,能射三百步。群鸦驽,发十矢。飞枪弩,发一矢,诸葛亮名之曰“元戎”,陇人呼之为“摧山”,他如三弓��子弩、八牛床子弩、雌黄桦梢弩、 大连环弩、跳镫弩、 小合蝉弩、自犯弩、大黄参连弩、大木单弩、黄肩弩、臂张弩、毛胡芦毒弩、徭僮濡缕毒弩、八担弩、双弓弩、神劲弩、马黄弩、叠竹弩、角弓弩、伏远弩、神机弩、木鹤弩、匮子弩、神臂弩、麻阳弩、蝎尾弩、神水弩、克敌弩、二意角弓弩、无敌流星弩、一字弩、静塞弩、竹竿弩、交址弩、强弩、积弩、漆弩、小黄石弩、火弩,台弩、床弩、腰弩、连弩、竹耕戈之类,不止数十种,然弩虽一名,其制其用各异。如伏弩者,药非至毒,未必能杀人,镞非至坚,未必能透甲,矢及即死,方可称弩,万弩一机,乃得弩用。故善伏弩者,站头高下自准,而矢勿令其虚发,更药须至急,机须至幽,用机之妙,妙在旋下,其旋下者,得机之用也。敌少不必下机,敌或尝我,而大队在后,亦不必下机,敌进大半而发者,为之神击,镞及马倒,人及自毙,纵胡马骁雄,必不能当我半寸之镞。故知用弩之切,不在火下,犹宜潜袭,最便山林,欲以轻骑往来、利于小弩、小黄、腰弩、神臂。若将守壁据危,须用绞车、合蝉、蹶张、自犯、比手弩。以五十步立把,高五尺,广尺许,三箭中二者为善射,能及飞走之目者称精奇。弓弩虽短兵之长用,但矢尽弓解,即为人困。故习射者必精刀剑,弓解则有接济之兵矣; 学弩者必熟杈镰,矢尽则有利用之具矣。此在锐意练兵者,宜加意焉。
        学艺先学拳,次学棍。拳棍法明,则刀枪诸技,特易易耳,所以拳棍为诸艺之本源也。如宋太祖之三十六势长拳,六步拳、猴拳、化拳,名虽殊,而取胜则一焉。温家之七十二行拳、三十六合琐、二十四弃探马、八闪番、十二短,此又善之精者,吕红之八下,绵张之短打,李半天、曹聋子之腿,王鹰爪,唐养活之拿,张伯敬之肘,千跌张之跌,他如童炎甫、刘邦协、李良钦、林琰之流,各有神授,世称无敌,然皆失其传, 而不能竟所奥矣。朳杈棍长一丈二尺,精者能入枪破刀。惟东海边城与闽中俞大猷之棍,相为表里,法有不传之秘。少林棍俱是夜叉棍法,故有前中后三堂之称。前堂棍名单手夜叉,中堂棍名阴手夜叉,类刀法也,后堂棍加夹枪带棒,牛山僧能之,谚曰:“紫薇山棍为第一,张家棍为第二,青田棍又次之。赵太祖腾蛇棒为第一,贺屠钩杆、西山牛家棒皆次之,其孙家棒、又出自宋江诸人之遗法耳。”大抵练兵教艺,切须去了走跳虚文,但动棍须把得坚,交棍妙在下起。棍入必须上压,一打一揭欲我疾。阴手阳手令人疑,大剪小剪神变用。大门小门藏正奇,使拔剃滚杀起磕,俱得其妙,乃可称棍。俞大猷《剑经》曰:“待其旧力略过,新力未发,而急乘之。”似得用艺之秘矣,棍法之妙,亦尽于大猷《剑经》,在学者悉心研究,酌其短长,去其花套,取其精微,久则自可称无敌也。
        能杀人于二十步之外者,六合枪法也。复有马家长枪,沙家竿子,李家短枪之名。长短能兼用,虚实尽其宜,锐进不可挡,速退不能及,而天下称无敌者,惟杨氏梨花枪也。所以行有守,立有守,守内暗藏攻杀之机。枪锋须短利而轻,以不过两为率。杆须腰硬,根粗梢称。南方以竹为杆,甚称省便; 北地风高易裂,须得丝筋缠扎乃可,否则以椆木代之犹胜。凡学枪,先以进退身法步法与大小门卷、卷串手法演熟。继以六直八母、二十四势的厮杀,使手能熟,心能静,心手与枪法混而化溶,动则裕如,变不可测。但施于阵上,则伸缩腾挪之机,少称不便,故花法不必习,习亦无用也,此在学者自妙而运用之。惟山东樊氏,深得其传,惜乎老矣。较比之时,先看单枪,省 手法身法,进退步法,卷串不宜甚大,尺余便好,复以二十步外立木把,高五尺,阔八寸,上分目,喉、心、腰、足五孔,孔大寸许,内悬圆木球。每一人执枪立二十步外,听鼓声擂紧,翻然擎枪,飞身向前戳去,以得孔内木球于枪尖为熟,五孔木球俱得为精。若两人比艺,即不离封,闭、捉、拿、守五法而已。惟能守者力自闲,有隙便进,是得用枪之诀。
        筅之出入,颇称不便,似非利器也。所可恃者,能作步卒之藩篱耳,然非长枪短兵,夹持而进,则所谓能御而不能杀者也。故学筅者,必以老成有力,而筋骨已硬之人,谓其无活跳闪赚之势,如精锐轻凌之兵,又不必以重赘之器为利用焉。筅之竹节须密而称,旁枝须坚而粗,筅刃须长而利,以火熨之,或曲或直,四面扶疏,如剌如戟,炙以桐油,敷以毒药,较阅之时,先令其自使,观其手法步法,六势成熟,然后与长枪对比,枪哄不动,又能护我短兵,进战搪架敌器不入为精。
        藤牌宜坚大而轻,使人蹲下,可以遮一身有余。凡学牌,先从八势,曰:赖扎衣势、斜行势、仙人指路势、滚进势、跃起势、低平势、金鸡闯步势、埋伏势。八势既精, 自得其巧,是以牌如壁, 闪牌如电,遮蔽活泼,起伏得宜,全身藏尽,视听外驰,更须翻滚不露头足,此用牌之要说耳。然非标子,无以用也,故学牌者先学标。每带弃标数枝,启手时,左挽牌、右持标,步动标起,近敌便投。标去敌必闪顾,则牌随隙滚进,使敌措手不及为精。设若敌不为标所动,亦必为标所伤矣。故曰:“标者牌之疑兵。”又所虑者,恐进标而抽刀不迭,此用牌之大病也,习者慎之,较比牌标之法,悬银钱三个于三十步内,滚牌进标,如临敌势。标中银钱者,以银钱赏之: 三限不中者,罚而复责。惟三标百试不差者为奇异。长牌主御,驻则成营,行则蔽队,仅可作营队之藩卫也。所谓壮士气,齐步伍,退如山,进如堵,然非长短之兵,杂而用之,则不可恃。长短之兵,若非牌蔽,又不能以骋其利。故曰: 得长短刚柔之用者不败也。牌须高广过人,可以哲前遮后,护足止马,但铅子竟入,无以为御。戚继光曾以丝绵数层制度牌上,名曰刚柔牌,以拒鸟铳,终不能挡,总不若练荆花铠法为妙,铅子著之自下,但人鲜得其制法耳。
        军中诸技,惟刀剑法少传,若能滚入,使长短兵不及遮拦,便为熟矣。如日本刀,不过三两下,往往人不能御,则用刀之巧可知,偃月刀头大且重,使有力者用之,而更能精熟三十六正刀,二十四闪伏,则诸兵仗当之者,无不屈也。马上双刀,须长而轻,后过马尾,前过马头为要。剑用则有术也,法有剑经,术有剑侠。故不可测,识者数十氏焉。惟卞庄之纷绞法,王聚之起落法,刘先主之颇应法,马明王之闪电法,马超之出手法,其五家之剑,庸或有传,此在学者悉心求之,自得其秘也。如凤嘴刀,三尖两刃刀,斩马刀,镰刀,苗刀,糜西刀,狼刀,掉刀,屈刀,戟刀,眉锋刀,雁翎刀,将军刀,长刀,提刀之类,各有妙用,只是要去走跳虚文,花套手法,始得用刀之实。故曰: 不在多能,务求精熟。设或不精,反为所累。所以秘技有神授,如无真授,未可强为,授之不精,未可称技。精而不能变,犹为法之所泥。
        短兵者,为接长兵之不便,然亦有长用也。马杈有突越之势,绰钯有闪赚之机,然杈不出阴阳,钯不离五路。如燕尾杈、虎尾杈、五龙钯、三股杈、钯尾鞭、丈鞭、双钩枪、连珠铁鞭、鹰爪飞挝、元山斧、锉子斧、钩镰戟枪、铁傥、钩竿、天篷铲、捣马枪、蒺藜椎、鸦项枪、拐突枪、鱼肚枪、狼牙棒、豹尾鞭、芦叶枪、流星椎、杈尾样、杈竿、抓枪、铁简、檗䦆、掷远、铁梧、环子枪、抓子棒、紫金标、八尺棍之类,不可悉数,各有专门。但身法、手法、步法,皆由拳棍上来,其进退腾凌顺逆之势,俱有异样神巧杀著,学之得精,俱可制敌,然非秘授,不可强施。外如花刀花枪,套棍滚杈之类,诚无济于实用,虽为美看,抑何益于技哉?是以为军中之切忌恳者,在套子武艺,又所恨者,在强不知而为知。
        鸟铳出自外夷,今作中华长技,妙在打眼圆中,神在火门急迅,利在药细子坚,中在腹长照准。装药竹筒、火绳、信鳖、匙锤、通杖、油单,须随身悬带,有临场遗失,药不燥干,即连坐以法。火门损坏,药弹短少,即禀修添。较演以八十步立五尺木,广二尺许,上悬铁片如人头大,中悬铁片如心腹大,三发二中其头腹为熟,三发三中为精。但不敢连发五七铳,恐内热火起,且虑其破,惟倭铳不妨。今有以竹木代之,甚称轻便,又在制者得其巧,则得其妙用矣。其所畏者,药炼荆花铠、南岛油漆兕条甲、湿布幔耳。
        火箭古称神器,而南北俱宜,功不在鸟铳之下。但军中久无制之妙者,若造作失制,放手无法,徒费而无所恃也。大抵纸间矾油以避湿,药须极细而筑实,线眼用铁杆打成,自然更要至中而至直。如筒长七寸,眼须五寸许,箭杆要直,翎宜劲,羽去颈二寸称平,此其诀也。比试以八十步立靶,平去能中为精,歪斜起落,不入靶者,治其兵,连坐其长。造法不精,责其匠。然亦有用强弩绞车豁竹射送者妙,其火则后出少,而前出多,故利于烧积耳。
        子母炮者,妙在悚虏之马,惊虏之营,乱虏之伍,夺虏之气。须药线不误,放手惯熟为神。所畏者母炮未发而子炮先声,则伤本处人矣。或至半途而炮发,或至敌营而火息,则炮无益于用矣。故线似螺蛳旋转,令不相见。赛贡铳者,竹木俱可为之,长三小尺,而铅子合口约重半斤,平卧地上,以垫头高下得宜放之,且不用木马,故神于佛郎,妙于发贡,亦军中之利技耳。
        火之得用者,如火砖、火球、火盗、火妖、诸般火兽、异样火禽、星鸢、烽豕、火鹞、云龙、烟球、药桶、神彪、火瓶、牌铳、牌箭、游龙、号鸦、灰瓶、火船、毒烟、毒火、绿油、鲵油、合炮、火楼、火骑、飞炬、火堑、火牌、十子铳、九龙枪、大蜂王、大将军、覆地雷、绞江龙、绞地龙、轰山炮、混天炮、流星炮、净江龙、攻戎炮、旋风炮、天坠炮、虎蹲炮、七梢炮、天机炮、返复枪、自犯炮、追魂箭,迷魂炮、一把连、三只虎、风尘炮、浮萍火、单梢炮、双梢炮、大窝蜂、小窝蜂、十丈枪、七筒箭、打阵炮、插翅虎、荔枝炮、石榴炮、地涌枪、千里胜、连声炮、葫芦火、冲锋马、木石炮、拄腹炮、火鞭箭、铁火床、蒺藜球、先锋炮、火龙刀、火龙枪、火焰枪、二虎追、火龙口、逐人枪、虎尾炮、漫天雾、毒药火、飞天喷筒、毒烟喷筒、神机火枪、旋风五炮、缠身火龙、惊风牝猪、飞蛇逐马、猛虎离山、五色障烟、飞空神砂、独脚旋风炮、霹雳行火球、交锋弃马、群虎啸风、火龙争胜、游鼠惊马、百鹰获兔、众虎奔羊、一母领十四子炮、旋风狼牙炮、月落星随炮、五雷裂山炮、大装囊、燕尾炬之类,制巧名殊,用同而药似,变而神异,用则夺魄者,约百余种,制式用法、俱载《利器图考》。须因敌异用,因地异施,举放燃线,不疾不徐,得法为妙,顾宜预制于军中,以备率然秘用可也。歌曰:“用阵须兼车步骑,用器应分南北利,用才若识致贤愚,水火得宜无不济”。
        昔伍员教阖闾以舟师之战,大翼者当军车,小翼者当轻车,突冒者当冲车,有楼者当楼车,走舸者当骠骑,而后退钩进拒之法以著。故水战利便,利用之器具,则有水平、拍竿、皮船、木罂、浑脱、丫篱、望斗镳、阴阳钻、燕尾牌、虎头牌、发贡、佛郎、喷筒、火箭、鸟铳、药弩、掷远、飞标、火砖、灰桶、绿油、硝黄、械筏、蒲筏、排筏、浮囊、水袋、飞之类。水战利走利斗之应宜,则有 艟、斗舰、游艇、天艎、绝海、飞江、楼船、走舸、海鹘、艎艅、下濑、戈船、沙船、渔船、梭船、网船、鹰船、巨舰、横海、追云、潢龙、沧兕、四轮舸、两轭舟、八卦六花船、鸳鸯桨、子母舟、破敌舸、高把梢船、开浪船、蜈蚣船、八桨船、大头船、尖尾船、大福船、苍山船、艟船、 两头船、草撇舡、 沧海舡、广东船、 水虎捷、 水虎翼、叭喇唬、混江龙、犁云蚪、飞海龙、赤天艘、铁海青、四跳三橹之名,率皆古今水战之长技,有用而捷者,有用而顿者,其风涛顺逆之势,港汊大小之宜,江海浅深之用,此在明将审势相机,因时变用,不可拘也。然不佐助以火,弗易有功,故军中大利用者,必在水火,大为害者,亦在水火,若非水火,又无以见崩天裂地之势,却在用之得宜与不宜耳。
        阵而无车,犹身之无甲,故车者为军之羽翼,始于轩辕,盛于三代,用以陷坚阵,要强敌,遮走北也。昔太公制武卫大扶胥者,轮高八尺。以二十四人推之,可陷大阵也。武翼大扶胥者,差小于武卫,轮高五尺,以一十八人推之,可比锐师也。提翼小橹扶胥者,又差小于武翼,用以独轮。大黄参连弩扶胥者,又稍大于小橹,伏以飞凫电影,皆可以摧坚破强,迎遏大势。嗣而武王制戎车,宣王制元戎,楚子制两乘,晋人制五乘,卫青制武刚车,马隆制扁箱鹿角车,马燧制冒战车,卫绛制如意车,黄怀信制万全车,王大智制雷电车。洪武四年,亦令造独辕车,永乐宣德中,曾益其制,近如谭司马奏造两辕车于京营,蠢重失制,运转艰难,诚无益于用也。迄皆糜费,惜乎。他如狻猊轩,神兽车、横阵车、翼虎车、自行车、必胜车、火厢车、云轩车、行炮车、霹雳车、轒辒车、旋风炮车、各样大小弩车、各样大小炮车、刀车、枪车、撞车、绞车、驰车、阙车、冲车、辎车、火车、油车、弃车、飞车、象车、虎车、天梯车、离合车、蹲车,伏虎车、帐幕车、三辕车、轻车、小戎、木牛、流马、骑寇、牌车、流车之类,皆古人用之,历能霆击风驰,何往而非取胜,独不用于今时,何也?岂匠不能制,而地不宜用哉? 岂制之非良,而用之不得其法哉?不能变通其用者,必以山水形势不便为说。今之山水,即古之形势,其宜与不宜,不待辨而自明矣。
        昔者以弩卫车,今则益以烈火,弩有毒药,火有神方,而车有异制,其功固十倍于古人,又昭然可见也。当事者不言因用之无方,而谓车之无益于用,误矣哉! 然则黄帝、太公而下,诸将用车致胜者,皆虚语耶?独不观卫青出塞,以武刚车自卫,黠虏不得骋其雄,李陵以步卒五千,横行虏地,战气日锐,若非轻车,何以骋战气?若非毒弩,何以褫虏魂?矢尽食绝,而应援不至,要皆数耳,非用车弩之罪也。识者谓:“胡虏之勇悍,胡骑之轻剽,非车无以当御,故制虏先制马,制马必以车。”又谓:“破虏非难,在车制战守有法。”则用车之验,顾非不给之事矣。戚继光曾与臣论将驱大车陷坚阵之法,欲以牛骡驴马代人之劳,势颇难当。臣谓用力于前,故不为妙,设有巧思者,能发机于后,或中或傍,仍以机前用火,是善发其势,斯为无敌也。大率制车以朴素浑坚、活泼机变,构思宜巧,法则宜新是也。若一时有急,能令市上及农间小大轻重之车,稍易制度,俱可赴战,此又得用车之至窍者矣。
        飞楼望远、插板陷坑、飞桥、钩桥、转关、鉏铻、谁何、刁斗、辘轳、地涩、天罗、地罗、武洛、织女、穿环、暗门、泥檑、木檑、风扇、竹牌、砖檑、石檑、地笋、铁屋、剑刃、储胥、搊蹄、捉马、毡帘、皮幔、麻搭、唧筒、狗脚、木篦、篱笆、垂钟板、拐子木、夜叉檑、鹿角木、木女头、木马子、铁蒺藜、铁菱角、铁撞头、狼牙拍、铁飞钩、阑杆棒、霹雳棒之类,皆攻守之具,悉令备置于军中可也。如布城软壁,用于南方,则野战固有所恃,用于北鄙,而虏马亦为之惊疑。或军行失道,则以指南车子午针定其南北,欲还本境,乃放老马引道于前。军围八面,欲知其进退,当令城内八方凿井,深二丈许,取新瓮以薄皮鞔口如鼓,使聪耳者,于井中枕瓮而听,去城五百步,悉知之矣。或令少壮者,枕大空葫芦,卧幽静处,人行二十里外,东南西北皆知之,名之曰瓮听,曰地聪。器具屡有异名,如以铁蒺藜为鬼箭,以掷远为飘石,以伏弩为耕戈,以火砖为满地锦,以竹片代衔枚,以木城为壁垒之类,不可悉数。为将者固宜识之。凡制器具,务在精奇,三军生死相关,家国存亡所系,不可因中制而避嫌省费也,须令匠作自制营中,切勿推于有司,致误大事。所谓负大计者,不避小嫌,不惜小费,军中之乐,以围猎观进止之节耳。然赏罚之令必严,将帅之仪必整,如戏剧音乐之类,亦必雄壮慷慨,教以激烈,凡无益于军用者,不可有也。
        平时用技称十分精熟,而对敌之际,能用出五分者不败,能用出六七分者必胜。多有当场便忘了平素手段,况生死之际乎!且如长短器械错杂,阵头一齐拥进,起手就戳便砍,虽转手回头,尚不可得,岂容活泼动跳做作进退身势手法耶?所以虚花武艺,一些用不得在阵头上,正谓此耳。练兵者若曾亲经战阵,当识诸此,然艺虽倍精于敌,又不可失势也,势一失,恐无隙复乘矣,无隙乘则胜败却未可定。

卷三

阵 宜


        天之积卒,阵之宗也,内外方圆,左右顾应,曲折参连,互隐奇正,备而简,固而整,虽神圣握兵,不外乎是。故伏羲氏观积卒率而立五军九营,谓顺静临险,或不可测,遂名之曰师卦阵也。申奇正之用,明进退之理,而兵家节制,昭然始见。轩辕氏又发积卒之秘,变师卦之体,立天地风云,衡轴冲之义,而成握奇阵也。其主持在两轴,其司变在四衡,智巧之端,始根于是。吕望变轩辕之制,画为九区,方诸井字,而作三才五行阵也,其用相生,井然条理,实正兵之经纬。周公立伍两卒旅师军之法,以六军为正,奇兵在正军之外,从兵又在奇兵之外,而立农兵阵也。此为伍法,车骑徒因用之,则其功固不在师阵,握机之下矣。郑于元按周制以偏为前,以伍承偏之后,一军二十五车,列方势,而名鱼丽阵也。其巧在弥缝,其胜在周密。楚武王以山泽车少人多,五十人为两,百人为卒,十五乘为偏,偏后别有游阙,以三军为正列,左右二广为亲戎,而列荆尸阵也。若有制则不败,其胜负抑在人耳。晋荀吴法周制而为前拒,左右角,每伍分五方而立,每两每卒亦分五方而立。地险则舍车为步,步如车布,五车为队,队之布如卒,二十五车为偏,偏之布如队,五偏为阵,阵之布如偏。故车法起于步法,步法不外车法,因而作崇卒阵也,大抵因地行权,得用步之妙。吴阖闾以步兵三万为三军,一军分百行,一行卒百人,列成方势,以白为中,以赤为左,以黑为右,惟取相生之义,不施诡谲,不练戎车,故不敢抗于中国。后巫臣教吴以偏乘之法,以罪人居先,三军居后,以步卒居先,戎车居后,与楚战于鸡父,乃称鸡父阵也。拙在百行,后亦无制,然罪与步先,亦摧陷之始。管仲更周制,以三万人、六百乘、一军各五旅,小戎各四十乘,别有卒万人,车二百,为奇兵,而分先驱、申驱、启、胠、广、戎、驷乘、大殿八名,欲使人相畴,福相共,居同乐,行同和,死同哀,而立内政阵也。条达虽轩然,而制亦不简,何能旬月而治齐?观其入孟门,登太行,张武军,封少水,一战而服三十余国者,恐非此图。司马穰苴废管仲五偏,而行周公丘乘,复黄帝之握奇,以万二千五百人,取十之三为奇兵,布之中垒,十之七为正兵,布之外营,而曰握奇营阵也。体方用圆,参错泥变,守之仅可,其能战乎?齐孙武因伏羲师卦,内外俱圆,黄帝握奇,内圆外方,乃变而为内外俱方,取河洛经纬之义,八八相乘为六十四,奇正分合,大小包容,复配以鸟蛇龙虎,而为乘之阵也。本易作图,聚散琐屑,轻重不分,变化易竭,当勿以此阵而累孙子之名。战国巧士,以象棋三十二子倍之,或方或圆,内外四层,而为象棋阵也。得发机超距之源,尽进战退守之术。
        韩信以三十万人分为五军,孔将军居东南而为左,费将军居西南而为右,自将前军,居汉至之先锋,绛侯柴将军又居汉王之后,而有垓下阵也。值项氏自恃侮人,施之则可,若遇智者,信必苦其捣左右胁矣。诸葛亮乃原握奇,因乘之,推河洛之方圆,寓井田之遗制,分四奇四正。以西北乾位,故名天阵。西南为坤位,故名地阵。东南巽位,故名风阵。东北艮位,故名云阵。东方属青,而为龙阵。西方属白,而为虎阵。南方属火,而为鸟阵。北方属水,而为蛇阵。大将居其中,握四阵,为余奇、别有游骑二十四阵,以系八阵之后。大抵阵队相包、奇正数别、伸缩翕张、进退有节、为方、为圆、为曲、为直、为锐、或滚、或归、或前、或后,合而为一、列而有九,变之无穷,触处为首,名之曰八阵图也。昭泄幽微,委曲周备,极明作阵之理,得非三代之遗才乎?惜后之庸将,不识其去留盈缩,妄捏形势,失其本来,故世俗相传,舛谬甚矣。晋马隆循卫、李选士三千二百人,配车一百二十八乘,三百人为游奕,依孔明八阵而为四层,路广,车上以木为拒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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