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洲日记三则》
清·张荫桓2
三则·之一
(光绪十二年四月3)十三日丙子。晴。博物院长约往游观,金石古物、五金矿质、丝布磁漆器用,所聚飞走鳞介4,巨细不遗,满置院中,几于千门万户5。华盛顿衣靴6,亦嵌藏于橱。又雕镂各国种人7,眉目如生。惟所藏中国器物,绝无佳品。光绪三年,美国赛会8,中国派各关税司备物与会9,至今院内犹存牌坊一架,旁刊长联,李圭撰也10。其极鄙陋则所塑华人男女各像,高五六尺,冠服失度11,直刍灵之不若矣12。又婚丧仪礼,又雅片烟具,琐屑之极。
1《三洲日记》是作者作为外交官员前往北美洲、欧洲、南美洲时的日记。本书所选第一则在美国华盛顿,第二则在纽约,第三则在秘鲁。2 张荫桓(1837-1900):晚清外交家。字樵野。有《三洲日记》八卷。3光绪十二年:1886年。光绪:清德宗年号。4 飞走:飞鸟走兽。鳞介:水族的总称。5 几于:近于。6 华盛顿:美国开国元首。7 各国种人:各国各族的人。8 赛会:指博览会。9 与:参加。10 李圭:清朝官员,曾赴美参加美国开国百年大庆。撰(zhuàn):写。11 失度:不合制度。12 直:简直。刍(chú)灵:古代祭祀时用草扎成的人。不若:不如。
【析点】 这是一百多年前坐落在美国华盛顿的博物院,作者客观地对此处展物作记述。值得注意的是,前半篇记述展品,边记边评;接着又竟用了超过二分之一的篇幅评述了其院所展览的中国器物。而且,一开笔就断言道:“惟所藏中国器物,绝无佳品”,接着一连指出所展中国器物的“鄙陋”、“琐屑”等,字里行间表达了作者不满之情,作者那愤愤然之态甚至如在眼前。
谢景林
三则 ·之二
二十七日庚寅。晴。接见中华会馆众商,询知华人在鸟约佣工者几五千人1,大都以洗衣为业,尚能自给。惟有病则苦无医调之所2,雇主或虑传染,辄令外出就医,西人医院又须易西装乃能进院3,念之恻然。因与希梁商设中华医院4,捐留百金,以为之倡5。
1鸟约:今译纽约。几(ji):将近。2调:调治。3易:换。4希梁:即出使的随员易学灏。倡:开创。
【析点】 华工患病,洋雇主惟恐被传染,竟无情地令其“外出就医”。外出就医也罢了,而“西人医院又须易西装乃能进院”,这已非无情之属,实乃对华工的人格之辱,国格之辱。作者作为清朝使臣对此仅“念之恻然”,捐资倡导设“中华医院”,实在远远不够。诚然,作者有此情此举,总比那些对华工悲惨生活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卖国之贪官要好得多了。但从这里,已使我们看到当时清朝政府对外之懦弱。此文记述翔实,又出自清朝大臣之手,从事实与作者心态而言,可作为研究清史的可贵资料。此外,这篇短文对于今人,尤其是当今的青少年读者,不也是一篇形象而生动的历史教材么?
谢景林
三则·之三
(光绪十四年)七月初一日辛亥。晴。秘鲁杂花最重山茶、栀子,非如美洲知有玫瑰而已。贵无常品,南北花旗,易地不皆然也1。
昨在秘绅家2,见一五彩宣窑磁坛3,上大下杀4,其盖上连,一碗储水,以验蒸气者,疑为前明卤水坛5,不解何时流在外国,惜坛口补绽6,非完物。
1“贵无”三句:为南北美洲不同的地方所看重的花并不一样。常品:固定的品种。南北花旗:指南北美洲。易地:不同的地方。2 秘绅:秘鲁绅士。3 宣窑:明代宣德年间的官窑制品。4 杀:缩小。5 卤水坛:即泡菜坛。6 补绽(zhàn):补钉。
【析点】 这则日记分为两段,前段记南北美洲所看重的不同的花;后段补记昨日在“秘绅家”所见的一个“五彩宣窑磁坛”。前后两段似无甚关联,实为一体,在前后似无实有的内在关联处,蓄蕴了作者缕缕情思,宛若一粒橄榄果,愈咀嚼滋味愈浓致。
秘鲁人“最重山茶、栀子”,这和“秘绅家”的那个“疑为前明”的“卤水坛”有何关联? 人之所“重”,即其所爱。由此可想而知,山茶与栀子在秘鲁人心中有着多么浓致的情,多么深挚的爱,也许其中还有着很多美丽的传说! 正是这情,这爱,引发作者想到了昨日见到的中国的卤水坛。可是作者为何只字未写秘鲁人对花的深情厚爱,而只说是一种普通的风俗,“贵无常品”“易地不皆然”? 原来作者是以此来衬托那“卤水坛”。秘鲁与中国地隔万水千山,文化、风俗殊异,中国的卤水坛却为秘鲁的绅士所珍爱,可见中国古代陶器的设计、制作之精美,远非异域因风俗而偏爱之杂花所能比,它已是世界所“贵”之品。那绅士是否对古老中国怀着神往之情? 且不需管他,而作者对祖国文化艺术的那份爱、那份情却充满字里行间。你看,作者对山茶、栀子、玫瑰,只淡淡一笔,而对卤水坛却浓墨重彩工笔绘出,让它以一个特写镜头全然呈现在读者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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