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柄

2024-10-03 可可诗词网-《韩非子》 https://www.kekeshici.com

        明主之所导制其臣者,二柄而已矣。二柄者,刑德也。何谓刑德?曰: 杀戮之谓刑,庆赏之谓德。为人臣者畏诛罚而利庆赏,故人主自用其刑德,则群臣畏其威而归其利矣。故世之奸臣则不然,所恶,则能得之其主而罪之;所爱,则能得之其主而赏之。今人主非使赏罚之威利出于己也,听其臣而行其赏罚,则一国之人皆畏其臣而易其君,归其臣而去其君矣。此人主失刑德之患也。夫虎之所以能服狗者,爪牙也,使虎释其爪牙而使狗用之,则虎反服于狗矣。人主者,以刑德制臣者也,今君人者释其刑德使臣用之,则君反制于臣矣。故田常上请爵禄而行之群臣,下大斗斛而施于百姓,此简公失德而田常用之也,故简公见弑。子罕谓宋君曰:“夫庆赏赐予者,民之所喜也,君自行之;杀戮刑罚者,民之所恶也,臣请当之。”于是宋君失刑而子罕用之。故宋君见劫。田常徒用德而简公弑,子罕徒用刑而宋君劫。故今世为人臣者兼刑德而用之,则是世主之危甚于简公、宋君也。故劫杀拥蔽之主,兼失刑德而使臣用之,而不危亡者,则未尝有也。
        
        
        〔注释〕 ① 导: 通“道”,由。 ② 故: 通“顾”,可是。 ③ 田常: 即田成子,也称陈恒、陈成子,春秋末年齐国的大臣。 ④ 斛: 古代的量器,十斗为一斛。 ⑤ 子罕: 即皇喜,姓戴。宋君: 指宋桓侯,被子罕劫杀。 ⑥ 臣: 子罕自称。 ⑦ 拥: 通“壅”,堵塞。
        
        人主将欲禁奸,则审合刑名者,言与事也。为人臣者陈而言,君以其言授之事,专以其事责其功。功当其事,事当其言,则赏;功不当其事,事不当其言,则罚。故群臣其言大而功小者则罚,非罚小功也,罚功不当名也;群臣其言小而功大者亦罚,非不说于大功也,以为不当名也害甚于有大功,故罚。昔者韩昭侯醉而寝,典冠者见君之寒也,故加衣于君之上,觉寝而说,问左右曰:“谁加衣者?”左右对曰:“典冠。”君因兼罪典衣与典冠。其罪典衣,以为失其事也;其罪典冠,以为越其职也。非不恶寒也,以为侵官之害甚于寒。故明主之畜臣,臣不得越官而有功,不得陈言而不当。越官则死,不当则罪。守业其官,所言者贞也,则群臣不得朋党相为矣。
        
        
        〔注释〕 ① 刑: 通“形”,指事实。 ② 而: 通“尔”,你的。 ③ 说: 同“悦”。 ④ 韩昭侯: 战国时韩国的君主。
        
        人主有二患: 任贤,则臣将乘于贤以劫其君;妄举,则事沮不胜。故人主好贤,则群臣饰行以要君欲,则是群臣之情不效;群臣之情不效,则人主无以异其臣矣。故越王好勇而民多轻死;楚灵王好细腰而国中多饿人,齐桓公妒而好内,故竖刁自宫以治内;桓公好味,易牙蒸其子首而进之;燕子哙好贤,故子之明不受国。故君见恶,则群臣匿端;君见好,则群臣诬能。人主欲见,则群臣之情态得其资矣。故子之托于贤以夺其君者也,竖刁、易牙因君之欲以侵其君者也。其卒,子哙以乱死,桓公虫流出户而不葬。此其故何也?人君以情借臣之患也。人臣之情非必能爱其君也,为重利之故也。今人主不掩其情,不匿其端,而使人臣有缘以侵其主,则群臣为子之、田常不难矣。故曰:“去好去恶,群臣见素。”群臣见素,则大君不蔽矣。
        
        
        〔注释〕 ① 越王好勇而民多轻死: 越王喜爱勇士,就有很多人不怕死。 ② 楚灵王好细腰而国中多饿人: 楚灵王喜欢细腰,国内就有很多饿死的人。 ③ 齐桓公妒而好内: 齐桓公嫉妒男人而喜好女色。齐桓公,名小白,春秋时齐国的国君,“春秋五霸”之一。妒,嫉妒男子。好内,爱好女色。 ④ 竖刁: 齐桓公宠爱的侍仆。自宫: 自己阉割。治内: 治理宫中的事。 ⑤ 易牙: 齐桓公宠信的侍臣。 ⑥ 子哙(kuài): 战国时燕国的君主。 ⑦ 子之: 子哙的相。前316年,子哙把王位让给他。 ⑧ 见: 同“现”,表现。 ⑨ 虫流出户而不葬: 前643年,齐桓公患重病,易牙、竖刁、开方等乘机作乱,堵塞宫门,饿死齐桓公,齐桓公三月不得葬,尸体生出的蛆虫爬出门外。
        
        
        【鉴赏】 “二柄”,指刑与赏,即君主能采用的惩罚和奖赏这两种用来治理臣下的手段。韩非子认为这“二柄”关系到国家的安危,极其重要,所以君主应独自掌握并正确地使用这两种手段。
        现实的社会存在着太多的矛盾与冲突,很少有人会对现实完全满意。那么,应该如何正确对待现实呢?理想的社会又在哪里呢?这可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中国古代的哲人们大多认为远古的尧舜,甚至羲皇时代是理想的社会,因为那时是没有纷争,也无需法律的。老子说:“法令滋彰,盗贼多有。”甚至连仁义道德也是多余的。“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最理想的社会是,小国寡民,人们无智无虑,鼓腹而游,“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这有点像法国思想家卢梭在其名著《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中所说的“自然人”的自然状态: 没有暴力劫掠的欲望,对他人漠不关心,渴望离群索居。而韩非与老子不一样,他不向往古代而是面对现实。
        韩非对法律也持另一种观点。他认为,社会上的人们生来就喜好奖赏而惧怕惩罚,所以君主要牢牢独操生杀予夺的权柄,一旦奖赏和惩罚这个权柄被他人盗用,则必有亡国杀身之祸。但是,君主对奖赏与惩罚也不可滥用,必须建立一个标准。这个标准其实也很简单,就是看你的言行是否相符,刚好符合,就给你奖励,多了或少了都要受罚。没有完成任务受罚,你当然无话可讲,可超额完成任务也要受惩,你心里肯定不服。对此,韩非自有道理。因为你这样叫“越官而有功”,或是“陈言而不当”。“越官而有功”叫做越权行事,有功也是错;“陈言不当”,指你不实事求是,当初瞎说,或至少表明你缺乏正确的预见性,那么你的计划是怎么订出来的?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你胡乱揣测上级意图以便投合其心意,这就不仅是言行不符那么简单了,更是道德品质的问题。这不治你的罪还行吗?自然,位上者也应从中吸取教训,今后绝对不能表现出自己的意愿,以免被人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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