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褒诗《渡河北》
王褒诗《渡河北》
秋风吹木叶,还似洞庭波。常山临代郡,亭障绕黄河。心悲异方乐,肠断陇头歌。薄暮临征马,失道北山阿。
(据明刻《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王司空集》)
《北史》本传云: “明帝即位,笃好文学,时褒与庾信才名最高,特别亲待。帝每游宴,命褒赋诗谈论,恒在左右。”明代张溥说:“周朝著作,王、庾齐称,其丽密相近,而子渊微弱。”(《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题辞》)和庾信一样,王褒虽身居北朝,但仍念念不忘故国。这首诗就是通过渡黄河北上的所见所闻所感抒发羁旅之慨,寄寓故国之思。
“秋风吹木叶,还似洞庭波”。首二句起得警绝,向为人们所称道。作者北渡黄河,为什么反要说到洞庭呢?《楚辞·九歌·湘夫人》:“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江陵去洞庭湖不远。作者渡河,看到秋风落叶萧萧下,不尽黄河滚滚来。这滔滔黄河之水与那浩浩洞庭之波,何其相似乃尔!这不正是南方故国秋天的景象吗?“还似”二字下得好,它说明作者时时念着故国。这种黄河岸边秋叶落的萧瑟景色,很容易使他联想到江陵被俘时的情景。这种感情,与庾信那种眼望渭水而发出“树似新亭岸,沙如龙尾湾”(《望渭水》)的感叹,那种见雁飞而“南思洞庭水”(《咏雁》)的心态,是一脉相通的。
“还似”,终究不是。作者继续北上,眼前所见“常山临代郡,亭障绕黄河”,已全然不是南国景象了。常山,关名,即今河北省唐县西北、太行山东麓的倒马关,为河北平原通往山西高原的重要隘口之一。“代郡”,北魏时治所在平城(今大同市北),为北方要郡之一。两句是说,常山关北临代郡,形势险要,而黄河周围几百里都是北朝异族修筑的防御工事。一个“绕”字,既生动形象地描绘了黄河两岸岗亭堡垒星罗棋布的险峻形势,又将作者居高临下怅然远望的神态写得跃然纸上。
四两句是行役所见,诉诸视觉;而五、六两句,则是行役所闻,诉诸听觉。《陇头歌》,为乐府梁鼓角横吹曲名,原是北朝民歌,即所谓“异方乐”,内容多抒写离乡行役的悲伤和凄凉情绪。《乐府诗集》载《陇头歌辞》三章,其三云: “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所以庾信说: “胡笳落泪曲,羌笛断肠歌。”(《拟咏怀二十七首》之七)这样理解还是表面的。“心悲异方乐”二句,还有着更深的含意。李陵《重报苏武书》说:“凉秋九月,塞外草衰,夜不能寐,侧耳远听,胡笳互动,牧马悲鸣,吟啸成群,边声四起,晨坐听之,不觉泪下。……异方之乐,只令人悲,增忉怛耳。”“凉秋九月”,还不就是“秋风吹木叶”?“胡笳互动”,“边声四起”,还不就是令人肠断的“异方乐”?这难道是偶然的巧合吗?汉武帝时的李陵,自请率步骑五千北伐匈奴,以少击多,遇敌力战,矢尽而降;而我梁元帝时的王褒呢,魏征江陵,强兵压境,我督城而战,城破被俘,押送长安,岂得由己哉!李陵闻边声而泣下,王褒闻异方之乐能不心悲肠断耶?《北史·王褒传》载周文帝对褒说: “勿以去乡介意。”又云“褒等亦并荷恩眄,忘羁旅焉”。读此诗,本传所云不符合实际情况。《周书》本传载褒与梁处士周弘让书云:“嗣宗穷途,杨朱歧路。征蓬长逝,流水不归。舒惨(一作“南北”)殊方,炎凉异节。……河阳北临,空思巩县; 霸陵南望,还见长安。所冀书生之魂,来依旧壤; 射声之鬼,无恨他乡。白云在天,长离别矣,会见之期,邈无日矣。援笔揽纸,龙钟横集。”在《赠周处士》诗中也说: “犹持汉使节,尚服楚臣冠。……飞蓬去不已,客思渐无端。”那殷切的思归故国之情与这首诗所表现的是一致的。
正因心悲肠断,情绪烦乱,致使作者在傍晚迷失了道路。“临”,一作“驱”,似以作“驱”较胜。江淹《别赋》正云: “驱征马而不顾,见行尘之时起。”“失道”,也不是随便来用。李陵《重报苏武书》就说: “昔先帝授陵步卒五千,出征绝域,五将失道,陵独遇战。”最后“薄暮临征马,失道北山阿”二句,正是确切地表现了作者身处异地、心念故国以致怅然若失、迷离恍惚的痛苦心情。正如张溥说的: “盖外縻周爵,而情切土风,流离寄叹,亦徐孝穆之报尹义尚(指徐陵《报尹义尚书》),庾子山之哀江南(指庾信《哀江南赋》)也。”(《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题辞》)
陆时雍曰:“刘长卿体物情深,工于铸意,其胜处有迥出盛唐者。‘黄叶减余年’,的是庾信、王褒语气。”(《诗镜总论》)“体物情深,工于铸意”八字,正可移来评价此诗。萧瑟秋风,北国险塞,异方之乐,黄河之波,交织成一幅惊心动魄的北国秋景图,强烈地触动着流落异域的游子情怀。这首诗对仗工整,音韵和谐,风格苍凉质朴,意境迷茫怅惘,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不失为一篇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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