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诗《读山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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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渊明诗《读山海经》

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群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穷巷隔深辙,颇回故人车。欢然酌春酒,摘我园中蔬。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

其 二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故常在。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

《读山海经》组诗共十三首,是他在读《山海经》、《穆天子传》等“异书”时借书中的奇物异事抒发现实生活中的所遇所感。辞旨隐约,寄慨遥深,诗风接近阮籍的《咏怀》。

“孟夏草木长”一诗是组诗的第一首,总写读《山海经》、《穆天子传》 的时间、境地、当时生活和一时感受,可看作组诗的总序。

全诗分三节。首节六句,写出展读两书的时间是时和气清的初夏,是宅周草木滋长、枝叶繁茂纷披的季节。作者在《与子俨等疏》中曾说: “见树木交荫,时鸟变声,亦复欢然有喜。”写诗时,作者显然也是在众鸟的啁啾声中感受到他们栖托有所的欢欣; 也因鸟的欣然有托而愈增自爱吾庐的感情。物我交融,已经浑然为一。有庐有书,耕种有暇,自可开卷畅读了。“吾庐”、“我书”,两用代词组,增加了对庐和书的无限深情。“既耕”两句一顿,也有力地拍合题目中的“读”字。

次节六句,叙说了当时的生活。“穷巷”两句,是说自己居住深巷,远隔尘嚣,达官贵人的高车驷马固然不会在这里留下深深辙迹,甚至旧友前来也会回车而去。这就有了读书所需的静境,不至于“客至罢琴书”了。作者向儿子们说自己“偶爱闲静,开卷有得,便欣然忘食”(同上《疏》),也是说的“闲静”和“开卷”之间的关系。加以有春酒可酌,有园蔬可摘,作者“心好异书,性乐酒德”(同上《诔》),两者一时俱备,当然也会欣然而喜。更何况正当渐转燠热的景候忽而“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披襟把卷,情意闲适,应该自许为羲皇上人了。整节中虽然没有一字提及读书,却事事构成读书佳境——尤其是读《山海经》之类的“异书”。

结尾四句,正面写出所读两书,和首节“时还读我书”相应。又写出读的方法是“泛览”,是“流观”,只在适意畅神来满足自己好奇尚异的愿望。但这类书终还是展现世间神奇怪异的事物和境界,俯仰之间就可以神游宇宙,览尽奇观,这是人间的至乐。——“不乐复何如?”“俯仰终宇宙”正联系着后面的十二首。

全诗用朴素而富于感情的语言和白描手法写出长夏乡居畅读异书的欢乐心情。环绕读书这一中心,无处不表露内心的满足和愉快,可以看作一篇富于感染力而不含教训意味的《勉学篇》。

“精卫衔微木”一首是组诗之十。《山海经·北山经》载: 炎帝的少女女娃,游于东海而溺死,化而为鸟,名曰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同书《海外西经》载:“刑天与帝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两个神话里的主人公精卫、刑天都表现了怀有猛志死而不屈地进行斗争的可贵精神。作者在特定历史条件下和现实生活中深有感于他们的这种精神而发为歌咏。

诗的前四句用极为凝炼的诗歌语言,只二十个字便表现了两个故事和主人公的精神特征,也显示出作者内心的景仰、歌颂,见出他驾驭文字功力之深。

后四句以两事作依据抒发感慨。上两句“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语意双关: 就女娃和刑天说,都同于万物。同样是物,终必有“物化”、“物故”——化为异物(死亡) 的一天。因此生无可虑死去也不足悔。女娃化为精卫,刑天头已被断,依然能衔木石以填海,执盾斧而挥舞,猛志常在,斗争不息,这是最可歆羡赞仰的。作者是借以表达自己的生死观——他旷怀达观,委运任化,对于死亡并无所虑,也没悔恨。末二句则进而独抒所感,说自己究竟和精卫、刑天不同,虽然自己过去也曾“猛志逸四海”(《杂诗》之三),但现在却徒有昔日心愿,而“一日难再晨”,良晨不可得,较之精卫、刑天已经邈然不可及了。

总看全诗,可以见出作者积极入世欲有所为的一面,结处悲慨愈深,愈反映出他希求用世之志的猛烈和迫切。诚如方东树所说: “衔木、填海之喻,至为深切”,“悲凉感慨,非无意世事者”(《昭昧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