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赋·九歌《国殇》
辞赋和古代神话·辞赋·九歌《国殇》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国殇》是楚人祭祀为国牺牲将士亡灵的赞歌,可能是由男巫扮为阵亡将士的合唱祭词。本篇所祭对象与《九歌》其他篇所祭的天神、地祇不同,乃是人鬼。篇名“殇”字,即已表明。戴震《屈原赋注》说:“殇之义二,男女未冠笄而死者谓之殇,在外而死者谓之殇。殇之言伤也。国殇,死国事,则所以别于二者之殇也。”这就是说:将士们为国捐躯沙场,国家理应为祭主,所以称作“国殇”。
《国殇》祭奠的是秦、楚交战中英勇牺牲的烈士。楚怀王末期,政治腐败,国势日衰,秦军曾多次大败楚军。其中发生在公元前312年的丹阳之役,楚军败状最为惨烈。此时屈原正流放在外地,虽然不能请缨报国,却一直关心社稷安危,满怀忧患意识,特作《国殇》,旨在借祭奠死者来鼓舞生者,激起人们的战斗意志,唤起他们的复仇情绪,从而发扬光大爱国精神。
全篇可以自然分作两段。前段内容是描写激烈的战斗场景。又可分两层表达:开头四句是描写敌我双方短兵相接的激战场面。两军对垒,摆开战场。“操吴戈兮被犀甲”,一开头就是单刀直入,从我方着笔,刻画出了手持吴戈、身披犀甲、毫不怯阵、冲刺沙场的群体的英雄形象。接下来便是双方车战、白刃肉搏的拚杀场景。敌我相向,逼近阵地,彼此车马都在战场上横冲直撞,便难免轮毂交错。于是,一场短兵相接的白刃战也就爆发了。尽管“旌蔽日兮敌若云”,秦军如黑云压阵,军旗遮天蔽日,敌众我寡之势,已成定局,楚军战士却依然在互射交坠的箭雨之中个个争先恐后,奋勇杀敌,充分表现出顽强的战斗精神。后边六句,画面由战士殊死搏斗的英雄群象转而突现统帅气壮山河的独个风采。“凌余阵兮躐余行”,诗人用第一人称“余”字,完全是用参战者的口吻,既倾注了对将士们的颂赞之情,又表明了爱憎分明的严正立场。秦军凭藉优势兵力终于冲破了楚军阵线,打乱了楚军行列,在一片混战交锋中,统帅战车受到重创,险象丛生,形势十分危急。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统帅却巍然屹立,指挥若定。“援玉枹兮击鸣鼓”,那咚咚敲响的鼓声,就是拚杀向前的号令。将士一致,同仇敌忾,足见他们与阵地共存亡的坚强决心。悲壮惨烈的结局已在预料之中。末两句说:“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这场恶战竟杀得天昏地暗,神灵震怒。楚军将士,全部壮烈牺牲,弃尸在血染的荒原之上。这怎能不令人触目惊心,扼腕切齿,为以身殉国的死难烈士们而同声歌哭呢?
后段内容为颂扬死者的英灵不朽。也可分两层表达:前四句是讴歌阵亡将士虽死犹生的英雄气概。军队出征,得胜还朝,这是人们期待中的常事。这次战役却以全军覆没无一幸免告终。请看那倒在血泊中的烈士:“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虽然已经脑袋掉了,却依然腰不离佩剑,手不离秦弓,紧握武器,心无悔惧。这里的“秦弓”着意表明战士们在临终的最后时刻曾徒手夺取
敌人武器,拚杀到底,死而后已。末四句是对死难烈士的最终赞词,既热情洋溢,又庄严肃穆。为国捐躯的全体将士,真是勇敢无畏,威武不屈,品格刚强,尊严不可侵犯。生命虽已终结,神灵依然显赫;如此忠魂毅魄,足以称作鬼雄。
《国殇》是为阵亡将士所谱写的一曲真挚动人的挽歌。诗人采用直赋其事的表现手法,视野壮阔,笔力雄浑,真实具体地再现了古战场上生死搏斗的激战场景,饱含深情地赞颂了为国杀敌的英雄烈士那种宁死不屈的战斗意志和同仇敌忾的献身精神,从而表现了人们对他们的无限崇敬和悼念之情。为国战死是至高无尚的光荣美德,便成为本篇永恒的主题。这主题乃是屈原爱国主义思想的集中表现,它以巨大的凝聚力和号召力迅速地感染给了人们,并得到发扬光大。
本篇歌咏战事,所用虽是直陈其事的赋法,但其构思谋篇却不流于板滞。从“操吴戈”到“士争先”,是描写战局开始敌众我寡的情景;从“凌余阵”到“弃原野”,是叙述楚军浴血奋战终遭全部阵亡的结局;从“出不入”到“心不惩”,是对阵亡将士虽死犹生的热情讴歌;从“诚既勇”到“为鬼雄”,是对死难烈士忠魂毅魄的高度赞扬。诗人描绘战场,既有宏观的鸟瞰全局,又有微观的俯视部分。俨然是以一个目击者甚至参战者的姿态出现的。随着战斗画面的一一展现,紧张激烈的程度在步步增强,其中又不乏叙事、写人、状物、设喻以及礼赞。如此结构安排显得井然有序,令人仿佛身临疆场,始终经历了这次战役的全部过程。诗篇具有首尾连贯、一气呵成之势。
本篇艺术风格也有独特之处,和《九歌》中的其他各篇,如《湘君》、《湘夫人》和《山鬼》等迥乎不同。如果说那里是缠绵悱恻、情思绵邈的俯首低吟,这里则是慷慨悲愤、壮怀激烈的仰天长啸。它充满了英雄神奇的浪漫主义的风格特色,具有惊心动魄、感天动地的巨大艺术魅力。为了适应内容和主题的需要,诗篇的建行造句全部采用了七言规整的组合形式,既与《离骚》、《天问》等篇不同,也与一般七言诗有别。它是每句中间嵌一“兮”字,形成一种停顿之势,又把上下隔开,变作三三句式。如果不计“兮”字,就是一首完整的六言诗。这样,读来节奏明快有力,韵律金声玉振,给人一种急促感和紧迫感,震人心弦,引人共鸣。无疑,这对描绘英雄战死的悲壮场景,表达缅怀烈士的崇高情感,都增添了强烈的感染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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