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瓜苦蒂，天下物无全美。

————(《墨子》佚文)

鉴　赏

《墨子》“甘瓜苦蒂，天下物无全美”的名言，显示出中华民族绝妙的辩证哲理。辞义隽永，韵味无穷。“甘瓜”和“苦蒂”，相互依赖、渗透、联结和转化，是《墨经》所谓“同异交得”(对立统一)的一例。

甘苦是对立概念。“蒂”是瓜果和枝茎相连接的部分。成语有“瓜熟蒂落”。苦蒂是甘瓜的前因，甘瓜是苦蒂的后果。无苦蒂，不能长甘瓜。无甘瓜，苦蒂会凋零。这是自然辩证的哲理。

《墨经》列举众多“同异交得”(对立统一)的辩证事例。《经上》第八十九条列举有无、多少、去就、坚柔、死生、长少、白黑、中央旁、是非、成未、兄弟、存亡、霍为姓、贵贱、运止等十五例。第二十条论“勇”是“敢”和“不敢”的对立统一。第一○六条论人的才能是“能”和“不能”的对立统一。第一八三条论对任一事物而言，“是久与是不久同说”等。“甘瓜苦蒂”同类。

“天下物无全美”，即所有天下的事物都不是尽善尽美的。任何事物都是美丑、长短等对立的统一。人无完人，白璧微瑕。把《墨子》“甘瓜苦蒂，天下物无全美”作上联，可对下联：“白璧微瑕，世上宝有小疵。”加横批：“自然辩证。”颇具理趣。

“甘瓜苦蒂，天下物无全美”，是典型分析式科学归纳论证的浓缩。“甘瓜苦蒂”，是正反两面对立统一的典型事例。“天下物无全美”，是由“甘瓜苦蒂”的典型事例，概括出的一般规律。这是个别和一般“同异交得”(对立统一)的辩证法。“甘瓜苦蒂”，因有“天下物无全美”的概括，而显示出其典型意义。“天下物无全美”，因有“甘瓜苦蒂”的典型事例，而得其科学论证。

“甘瓜苦蒂，天下物无全美”，可用《经下》的论证方式改写为：“天下物无全美，说在甘瓜苦蒂。”公式是：“所有S是P，说在S₁”。“所有S是P”为一般命题。“说在S₁”，即用“S₁”的典型事例论证。“说在”是论据与论题论证关系的逻辑连接词。

用《大取》的论证方式改写为：“天下物无全美，其类在甘瓜苦蒂。”公式是：“所有S是P，其类在S₁”。“所有S是P”是一般命题。“其类在S₁”，即用“S₁”的典型事例论证。“其类在”是论据与论题论证关系的逻辑连接词。如此改写，逻辑脉络更为清晰。

《墨子》“甘瓜苦蒂，天下物无全美”的哲理智慧，影响深远。汉无名氏《古诗二首》说：“甘瓜抱苦蒂，美枣生荆棘。”《淮南子·说山训》说：“桀有得事，尧有遗道。嫫母有所美，西施有所丑。”“亡国之法，有可随者。治国之俗，有可非者。”

夏桀有值得肯定的好处，唐尧有遭人非议的弊端。嫫母是古代丑女，品行端正，是其所美。西施是古代美女，贞操微瑕，是其所丑。亡国法规，有可顺随。治国习俗，有可诘难。人生在世，待人处事，切忌偏激片面，僵化绝对。

《左传·宣公十五年》引谚语：“川泽纳污，山薮藏疾(毒害)，瑾瑜匿瑕(美玉隐藏瑕疵)。”归结为“天之道”，即自然哲理。《吕氏春秋·举难》说，尺之木必有节目，寸之玉必有瑕疵，荐举人才，不可求全责备，只能权衡用其所长。

《墨子》佚文“甘瓜苦蒂，天下物无全美”，《四库全书》征引6次。《四库》收唐代马总《意林》卷1首引“《墨子》十六卷”语。

除马总《意林》外，《四库》所收其他五种文献是： 宋陆佃《埤雅》卷十六说：“瓜之脱华处也，其当谓之蒂。蒂，瓜系蔓处也。蒂味小苦。《墨子》曰：‘甘瓜苦蒂，天下物无全美也。’”宋施宿等《会稽志》卷十八说：“《墨子》曰：‘甘瓜苦蒂，天下物无全美也。’”

明徐元太《喻林》卷二十九说：“《墨子》曰：‘甘瓜苦蒂，天下物无全美也。’”清王夫之《诗经稗疏》卷1说：“《墨子》曰：‘甘瓜苦蒂，天下物无全美。’瓜之类不一，唯甜瓜正谓之瓜，甜瓜之蒂极苦。”清陈大章《诗传名物集览》卷九说：“瓜之脱华处，其当谓之蒂。蒂，瓜之系蔓处，蒂味小苦。《墨子》曰：‘瓜甘蒂苦，天下物无全美也。’”

隋唐史志都说：“《墨子》十五卷，《目》一卷。”合计为“十六卷”。唐代马总编《意林》时，“《墨子》十六卷”名句“甘瓜苦蒂，天下物无全美”尚存。今存明正统十年(1445)刊《墨子》五十三篇，遗落此语。

《墨子》五十三篇，是流传至今最全的版本，比《汉书·艺文志》著录的《墨子》七十一篇，已丢失十八篇。《四库》收唐宋明清历代文献六种，都明说此语引自“《墨子》”，可信其为《墨子》语无疑。

唐贞元丁卯(787)柳伯存《意林序》说：“墨翟大贤其旨，精俭教垂后世，名亚孔圣至矣!”“圣贤则糟粕靡遗，流略则精华尽在。可谓妙矣!”“予懿(赞美)马氏之作，文约趣深，可谓怀袖百家，掌握千卷，之子用心也远乎哉!”

《四库全书总目》说，马总《意林》据南梁庾仲容《子抄》增损而成，录取比《子抄》更为精严。“今观所采诸子，凡世所不传者，唯赖此仅存。”这都证明马总《意林》所引《墨子》“甘瓜苦蒂，天下物无全美”一语的可信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