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君辞应诏》

2022-12-18 可可诗词网-汉魏六朝诗歌鉴赏 https://www.kekeshici.com

昭君辞应诏

敛眉光禄塞,还望夫人城。

片片红颜落,双双泪眼生。

冰河牵马渡,雪路抱鞍行。

胡风入骨冷,夜月照心明。

方调琴上曲,变作胡笳声。

《昭君辞》,乐府曲调名。应诏,奉皇帝的命令而作。题目的意思是:奉皇帝的命令创作的《昭君辞》。昭君,王昭君,也即王嫱,西汉元帝时的宫女。公元前33年,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汉要求和亲,昭君自请嫁给呼韩邪,促进了汉匈之间的团结和友好。诗人庾信通过本篇对昭君出塞情景的描写,寄寓了自己的故国之思和流落异乡的痛苦心情。诗人的主体情感同昭君出塞的客体形象,紧紧地结合在一起;前者为后者灌注了生命,后者形象地表现了前者,二者互相渗透,交融,形成为意象和意境。

“敛眉光禄塞,还望夫人城。”光禄塞,汉时徐光禄所建的边塞,因以为名,在今内蒙古自治区境内,这是当时北方最边远的关塞;夫人城,汉代范夫人继其亡夫率众保卫下来的北方边城,故称范夫人城,在今河北省境内。光禄塞、夫人城,是昭君出塞,离开国界时最后所经过的两个边地,作者把它们排列在一起,表现昭君远离国门之前依恋顾盼,难舍难分的爱国感情。只写了昭君两个动作,一个是“敛眉”,就是收紧眉角,皱眉头;一个是“还望”,就是回头看望。她来到了光禄塞,从这里出塞就是匈奴住地了,她的心紧束了起来,眉头也随着收紧了,出塞离乡,感情上毕竟是痛苦的,所以不自觉地敛起了眉;出塞时依依情深,还要回头望望自已的故国,但长安城已经十分遥远,别的地方也不是肉眼所能看得见了,因此就只能回望回望塞内就近的边城了。这又是多么沉重的心情啊!

“片片红颜落,双双泪眼生。”昭君与自己的故国故土故人永诀,只身投奔异国异乡异域,前途未卜,命运难测。由于心情悲痛,青春的红晕一片片地从两颊掉落,辛酸的泪水一行行地从双眼流出。前四句诗, “敛眉”, “还望”, “红颜落”, “泪眼生”,都是抒写昭君出塞时的悲伤和忧怨。

“冰河牵马渡,雪路抱鞍行。”昭君在悲伤和忧怨中出塞之后,穿越冰河、雪路,跋涉前行。天气寒冷,道路艰难,环境的险恶,更增加了内心的凄苦。河上被冰冻结了,冰滑难行,连马都踌躇不前,只好由人牵着它过河;道路被积雪覆盖,不见高低,马行倾侧,上下颠簸,人在马背上坐不稳,随时可能掉落下来,所以只能紧抱马鞍前行。总之,冰河难渡,雪路难行,天冷地寒,前途不测。外界环境的艰险和严酷,就在“牵马”、 “抱鞍”中作出了艺术概括。

“胡风入骨冷,夜月照心明。”如果说前二句着重在写外界环境的话,那末此二句就直接写到主体人物王昭君的身心上来了。 “胡风”、 “夜月”还只是客体,一“入”一“照”则是客体向主体所作的投射与影响,然后就产生了“骨冷”、 “心明”这样一种主体感受效应。如果说前二句写冰、雪之寒,还是一种静态描写的话,那末这里写“胡风”之冷入骨髓, “夜月”之照人心明,则又变换成动态描写了。这一变换, “胡风”、 “夜月”被拟人化地灌注了人的“生命”与性灵,带着人的主体情感来同真正的主体人“骨”与人“心”发生撞击和交融,经过人的感受和消化,熔铸成一“冷”一“明”这样一个矛盾而又统一的晶莹澄澈的艺术境界,也即所谓意境,把主观之情与客观之景水乳交融地统一在一起了。从而也统摄了全诗,把全诗的主题和盘托出。前六句诗写“敛眉”, “还望”, “红颜落”,“泪眼生”,渡“冰河”,行“雪路”,用意都在说明出塞的艰难、心情的痛苦,还是“昭君怨”的传统主题,强调、突出的就只是一个“怨”字,这里用第七句诗“胡风入骨冷”把它作了总结和收束,而用第八句诗“夜月照心明”翻出了全新的意思:昭君出塞,作为个人来说,离乡背井,远别亲人,当然是痛苦的,写她个人的幽怨,也是可以的,因为她个人的遭遇反映着民族的苦难,从中也体现着民族的和爱国的感情;但仅仅写此,还是不够的,昭君出塞“和亲”,还有交流民族文化,促进民族之间的团结和友好的任务。昭君出塞,不仅作为新嫁娘去同匈奴的王爷成婚,同时还是朝廷的使者,因此还要顾全民族、国家的大义,而不能一味为个人忧怨悲伤。在茫茫的风雪之夜,就是那皎洁的明月照亮了她的心,使她知道该怎么做,不该怎么一做。范夫人继承她牺牲了的丈夫,率众保卫了边城,昭君“还望”这个“夫人城”的时候,难道不也想有所作为吗?她原是自请出嫁的,去匈奴以后怎么办呢?经历了一段痛苦的思索之后,她心底定然有了一些打算,而现在,光灿灿的一轮圆月忽然触发了她的心,把她的心照得明明亮亮,使她得到了慰藉和力量,希望也萌生起来了,因此不再一唯地苦恼了。 “夜月照心明”一句,把全诗的情调由一个“怨”字,转向了一个“明”字;正因为这样,对紧接而来的末尾二句诗,也必须作新的解说。

“方调琴上曲,变作胡笳声。”传统的解释总是离不开“昭君怨”的那个“怨”字,说她出塞后,因为心情悲哀,才拨琴弦,弹出了曲调,就好象从胡笳上吹奏出来的声音那样凄凉。按,胡笳是我国古代少数民族的一种管乐器,类似笛子,其声悲壮,《乐府诗集》引《蔡琰别传》,叙述文姬“登胡殿,感笳之音,作诗言志”,其中有这样的诗句: “胡笳动兮悲马鸣,孤雁归兮声嘤嘤”,那就是很悲壮的。所以不能一谈到笳声,就强调它凄凉的一面,而忽略它悲壮的一面。而且按传统的解释,昭君调琴,一点主动性都没有,好象她并不自觉,只要一弹琴,那琴曲总是被变奏而成胡笳之声,那声音又不用说就是“凄凉”的。不对了,如果这样解释,不但意思与前七句重复而使此二句成为多余,且又使第八句“夜月照心明”没有下文和着落而成为一个孤句!这二句诗,分明是承接和交代“夜月照心明”的情感内容的:昭君心明眼亮,知道怎么做了,那就是说,她到了胡地,就要接受胡人的文化和风俗,迅速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即便向匈奴传播汉民族的文化思想,也得同匈奴的民族特点和民族习惯结合起来。“方调琴上曲,变作胡笳声”,以一当十、以少概多,说明昭君主动(而不是被动)地改变自己的文化生活习惯及其爱好,而同匈奴人民打成一片,她是自觉地改变自己的琴曲,取胡乐,奏胡音,以抒己悲壮之情。如果参阅当代剧作家曹禺创作的剧本《王昭君》,对此二句诗的解说也就可以从那个“怨”字中解脱出来,从而看到它更积极的含义了。

诗歌通过情与景的相互交融,相互作用,层层蓄势,不断升华,发展到“胡风入骨冷,夜月照心明”,达到全诗的高峰。老学者林庚先生十分精辟地指出: “这一步紧似一步地飞跃到全诗的高峰,犹如跳高的好手在飞跃横竿的一刹那之前要有一段助跑,助跑是必要的,但还只是过程,决定性的乃是令人凝神屏息的飞跃横竿的一刹那。”他说: “这境界的飞跃,才达到了那全部思想感情的真正高度,没有这个高度,助跑就没有多少人爱看……”这就是说,诗人庾信不仅善于炼句,同样也善于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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