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类·笔转如环的宋词赏析

【依据】 (周邦彦 《丹凤吟》)转头以下五句笔转如环，更用“昏瞑”、“花落”二句作回旋顿挫，以蓄笔势。且“昏瞑”二字，回应上文之暮景残照，章法周密。结处仍意不说尽，全阕无一率懈之笔。(俞陛云 《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词例】

丹 凤 吟

周邦彦

迤逦春光无赖，翠藻翻池，黄蜂游阁。朝来风暴，飞絮乱投帘幕。生憎暮景，倚墙临岸，杏靥夭邪，榆钱轻薄。昼永惟思傍枕，睡起无憀，残照犹在庭角。况是别离气味，坐来但觉心绪恶。痛引浇愁酒，奈愁浓如酒。无计消铄。那堪昏瞑，簌簌半簷花落。弄粉调朱柔素手，问何时重握。此时此意，长怕人道著。

【解析】 笔转如环，是作家在叙述和描写时，上下句 (层) 相生相续，互为因果，环环相扣，产生链状效应。上下在一层一递、一递一转之中，意思逐层推进，事物逐渐明晰，形象益见丰满。这种艺术描写的技巧和方法，由于笔法上的环环相扣，使作品充满浓郁、缠绵的情感氛围，让我们在阅读过程中，有一种云山千重的周匝密集的感受，产生强烈的艺术感染力。顿挫是一种艺术表达的技巧，是一种修辞方法。作者在描写或叙述时，为了表达的需要，每到关键处便笔势猛收，用含蓄关锁之语作一停顿，造成一种起伏跌宕。采用顿笔，可以在短暂的停顿中造成声势的积存，为后面的爆发张本。这样，作品在节奏上疾徐有致，在情势上收纵合度，从而含蓄蕴藉，风神骀荡，充满了巨大的艺术吸引力。

周邦彦的 《丹凤吟》“迤逦春光”，由于 “笔转如环”，“回旋顿挫”，因而词境深厚浓密，读之让人余香满口。

词的上阕着眼于对春景的反常反应的描写，在层次的不断转换与深化之中，织成一幅深重而凝滞、沉闷而灼人的感情网络，展示了抒情主人公烦闷焦躁坐卧不安无所适从百无聊赖不能自已的精神状态。词的前三句写面对多姿春色的躁动不安，“朝来”二句以倒转之笔写春景紊乱的原因。以上五句是情置景上，以变形的扭曲的手法写人的反常感受。“生憎”几句则因情设景，将笔触暗转到人的感情和心态的直接描写上，用 “夭邪”、“轻薄”等蕴含理性化的评语，把对春景的厌恶心理强化起来，更突出了抒情主人公面对春景的 “无奈”。词至此，近景、中景、远景，可谓厚厚重重，密密匝匝。“昼永”三句道出了词人原想摆脱却又偏被缠束的排而不解的情怀，“残照犹在庭角”句以景收，呼应起句，构成上阕的四次转折，结构浑成一体，愁情环环相生，愈积愈厚。

下阕以 “况是”句为换头，既承上阕之蓄势，又笔转至情绪躁动原因的描写上来，一改直感的渲染而为理念的倾诉，这样，抒情主人公孤寂苦痛之情在心绪的恶劣与氛围的焦躁这二者互为翻转又交相感应之中得到进一步推进与深化。抒情主人公之所以面对迤逦春光而烦闷焦躁，百无聊赖，都因了一个 “别”字： 因为伊人远别而愁绪满腹、坐卧不安，因坐卧不安、焦躁不已而欲举杯以消胸中之愁，因举杯欲饮而勾起对伊人的思恋，这正应了古人所说的 “举杯浇愁愁更愁”了。再以 “无计消铄”四字，承前而收束，既写出愁之百解不消的无奈，又包笼住说不清道不透的胸臆，作一意脉上停顿。以上五句，如环无端，互为因果，相与引发，相与映照，上下之间，一层一递，一递一转，一转一深，词意显得更其苦涩不堪，个中滋味更其无穷无尽，从而正面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主人公的愁情愁绪愁形愁态。词人深谙抑扬顿挫的诗词奥秘，在直面浓笔写愁情愁绪的高潮时，突地收转笔势，置主人公愁极恨极于不顾，接以“那堪昏暝，籁籁半簷花落”二句，转而描写天昏日暝残花飞落的自然之景，以对景伤怀咽噎停顿之语，完成从人物心理到外在景物的大跳脱，造成词意的由急而缓、由繁而疏，逆挽住上文一发而不可收的愁情，将情感拢聚起来，形成蓄势。但由于作品之中，“一切景语皆情语”，日暝花落，正关合着美人迟暮、年华易逝的伤春惜春怨春之意，所含之情任人品味无穷，因而产生了强烈的感染力。从章法上说，这里的“昏暝”二字，又照应了上阕的“暮景”、“残照”，使词的上下阕时空上一气钩连，意脉上续而不断，从而显得结构严密，疏而不露。“昏暝”“花落”，本已顿笔形成蓄势，自可以激越之情语，掀起心潮，引起读者的共鸣; 但词人这里却再一顿笔，笔锋再转，词调陡折，突然出现“弄粉调朱柔素手，问何时重握”这一既是对往日柔情回忆又是对来日蜜意向往自思自问、自我陶醉、自我品赏的描写，从而在回归诃旨坦露心扉之中，对思情作出更深一层的开掘，其画面的鲜活，形象的生动、心灵的纯洁，情态的逼真，乃至全词展现的焦思愁想亦因此一转的自问而得到细致入微的表现。然而，更妙的是词人在这里又接以一回环之笔，勾勒出抒情主人公“此时此意，长怕人道著”的欲现又隐、欲盖弥彰的心态。究竟是因隐曲而不便公开，还是因珍视而不愿言明，是因羞怯而顾忌张扬，还是因有约而未遇机缘，是幽情还是痴情，是钟情还是偷情?这一切的一切，都留在了给读者的不确定但可品味说不清但可意会的把赏玩味之中，意味迷蒙而词致幽远。结句的这一回环转换，既收束起全词所刻画的思情，又把抒情主人公心态和意绪的描写推向自解而不能解的矛盾之中，产生了绵延飞宕的艺术效果。